董小宛_高阳【完结】(53)

2019-03-10  作者|标签:高阳

  “兄长,此去多长时间?”

  “半年左右。”

  冒辟疆在酒楼用晚餐,饭菜都很可口,心想张天如安排的住处果然不错。正吃着,一位店伙计慌慌张排跑进来,不慎将一条长凳碰翻在地。店主道:“遇到鬼了吗?慌什么?”

  “老板爷,皇上有令,今日宵禁。”

  “宵禁就宵禁。你小子贵州毛驴没听过马叫。”

  “满贼又兴兵打山海关了。”

  “哦。”店主并不怕清兵攻打北京,他只是恨每次攻打前涌来的难民,他们总是找他要钱,还用肮脏的手抱着他的腿,令他恶心。

  冒辟疆本想出去散散步,听说宵禁便没兴致,独自上了楼,思考拟一份奏章。他躺在chuáng上,苦思冥想,这可比平时写文章要头痛得多,一招一式都得按皇帝的规矩办。他又想到许真,却不知该到何处才能找到他。

  约摸一更天,京城已经静街,楼下刚好是一个重要街口,站着许多官兵,偶尔传来他们盘查人的咒骂和训斥声。冒辟疆偷偷溜到窗前,挑起窗帘一角望去。在微弱的光下,可以看见街口的墙壁上贴着大张的、用木板做成的戒严布告,官兵们袖着手,缩在墙角。从那又窄又长的胡同中,一位更夫提着小灯笼,敲着破铜锣走了出来。那瑟缩的影子只是微微一晃,又消逝在黑暗中,那缓慢的、无jīng打采的锣声也在风声里逐渐远去。这位时间的影子让人忧伤,白日里那种繁荣的景象消失了,城里显得特别的yīn森和凄凉。他感到前程渺茫。

  三天之后,宵禁解除了,北京城的居民们喜气洋洋地传播着吴三桂将军大胜的消息。冒辟疆也面露喜色,他拟好了议论监军之事的奏章,他视为平生得意之作。

  大清早,冒辟疆便起chuáng,穿戴齐整,洗漱完毕。经店小二的热心指点,他出门拐了三个弯,便远远望见午门前车水马龙、官轿拥挤,正是百官上早朝之时,人头攒动,官服闪闪发光。

  他混杂在几乘花轿后进了御史台,站在一株虬龙老松下静待时机,眼见众官参议正纷纷离去,便托着奏章迈步上堂,往下一跪,将奏章高高举起。左右侍从便有人上前询问有何事。堂上坐着两位御史大人,问明堂下跪奏之人不过是个小小生员,大怒,喝令退出。冒辟疆被推出门来,长叹一声。眼见御史台是进不去,那他又去找谁呢?他忧心如焚,将奏章狠狠扔在地上,凄凉徘徊了许久。

  他泪流满面,顺着来路悲伤而去。忽然一匹快马拦住去路,马上一名锦衣卫大声问道:“公子留步,御史大人要见你。”冒辟疆大喜,便跟他往回走,他并不希望御史台能给他帮助,只是想乘机探听到许真许大人的寓宅。这时,前面一乘官轿停下来,轿帘开处钻出一位官员。

  官员道:“这位生员,我见你扔在地上的文章很不错,特来追赶,今问一句,你是不是冒起宗的儿子?”

  “家父正是冒起宗。”

  “贤侄,我已知你来意,但这是非御史台能够相助之事。

  你可去找许真许吏部,他跟你父亲jiāo情不薄,也许能有所作为。他家在朝阳门左边,门前有对绿色狮子很特别,一眼就看得出来。拿去吧,你的奏章。“”谢御史大人。“

  官轿又缓缓而去,后面跟着许多仆役。他拉住最后一位问道:“方才这位御史大人是谁呀?”仆役得意地说:“盛永,盛大人。”

  许吏部门前那对绿色石狮子果然很特别,不仅形神兼备,而且温驯可爱。冒辟疆看见两个波斯人正在石狮上摸来摸去,频频挑着拇指,不禁会心一笑。两个胡人见他一笑,微红着脸慌忙走开了。

  他在门环上叩了三叩,一位管家开了门,吩咐他在前厅等着。许真听说冒辟疆求见,便叫管家领他到书房中来。

  冒辟疆在书藉的陈香中见到了许真。这位吏部大人身着便袍迎住他道:“哈哈,三十年弹指如云烟,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才会走路呢!”

  冒辟疆行了大礼,许真叫他免礼之后就在下首坐下。许真叹道:“自从你爹入狱以来,我无日不为其焦虑并设法营救。

  前日衡阳飞骑来书,告之你爹尚在人间,许真方得稍怡。但要火速取他出狱官复原职,却只有范丞相努力游说,也许还有望。你知道你爹是被谁陷害的?“

  “小侄不知。”

  “乃是东阁大学士魏演所为,这人是块硬骨头,老虎啃起来都喊牙痛。”

  “小侄此来,拼死也要面圣请罪,纵使身首两地,也要还爹一个清白。”

  许真叹息道:“难得贤侄一片孝心,你看看这条幡。”他有心转移话道,“是你爹的手笔。”

  冒辟疆见那条幅写的是一句诗:“花闻哭声死,水见别容新。”便道:“好象是孟东野的句子,爹向来喜爱读孟东野。”

  “正是孟东野的诗句。‘花闻哭声死’乃伤chūn之词。‘水见别容新’却是哀叹光yīn之词,我辈老朽深知其中真味啊!并非水真的新了,乃是别客之老啊!”

  正叹息间,管家飞速跑来报告:“范丞相来访。”许真道:“来得正好。”乃牵了冒辟疆的手到客厅里介绍给范丞相。

  范丞相哈哈大笑道:“贤侄来得正是时候,刚从圣殿下来,皇上已恩准你爹官复原职了。”

  冒辟疆、许真都欣喜若狂。一片乌云终于从天空消失,怎能不令人兴奋呢。

  许真道:“全仗范丞相不忘旧情,在圣上面前美言再三,才有今日。”

  “非也,非也。此乃张献忠的功劳。”

  “何言反贼有功?”

  范丞相正色道:“献贼已破了襄樊重镇。要是当初按冒起宗的策略防范,则不会有今日之祸。国家危难,皇上多有悔过之心,已火速差人到衡阳传旨去了。”

  冒辟疆先谢了圣上龙恩,然后问道:“国事不振,各处贼情究竟如何?”

  “不妙啊。闯贼已成气候,目前似有破洛阳之势。国家危矣。”

  冒辟疆只恨自己不是武将,否则定赴前沿和反贼拼杀。他一使劲,竟折断一支毛笔。想起在京城已无事可gān,便对两位长辈说自己打算在京城逗留一两天就走。

  范丞相和魏演已成水火不容之势。方才听说冒辟疆想越级面圣,便自忖这小子还有些胆量,可以利用他的血气,达到打击魏演的目的。这时听说冒辟疆要走,忙拦住道:“贤侄差矣,你以为令尊已安全了吗?”

  “难道不是?”冒辟疆惊问道。

  “记住还有魏演在,令父的悲剧就可能重演。”

  许真马上领会他的用意。便道:“斩草要除根,否则后患无穷。”

  “如何才能除去魏演?小侄愿效全力。”

  “这事需从长计议。”范丞相自己手中多了一名勇敢蛮横的小卒,就多了一份把握。冒辟疆可没想到这政治手腕中包含的凶险,必要时,范丞相会毫不怜惜地牺牲掉这枚小卒以保自身。冒辟疆自己将自己送上了钢丝绳。从许真家出来,他便住进了丞相府。为保机密,他只得深居后院,不敢轻易露面。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53/142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