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娘子_高阳【完结】(32)

2019-03-10  作者|标签:高阳

  “还伴你‘蟾宫折桂’!”蔼如自觉无意间的行为,居然形成一个好兆头,也很高兴,“恭喜,恭喜!这一科一定高中。”

  “我也觉得应该中了。唯卿之力不及此!”洪钧长揖到地。

  这样jīng致的饰物,的确带给洪钧许多希望和安慰。一方面是“私情表记”;一方面又是青云得路的先兆——想到蔼如能够由玉兔捣药的典故,想到比喻为秋闱得意的“蟾宫折桂”之说,这分灵慧,实在可爱。

  锦心绣口,玉貌绮年,如此佳人,可望而不可即,实在于心不甘!海行途中,凭栏远眺,两处风情,万重烟水,洪钧毕竟领略到断肠相思的滋味了!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后一页前一页回目录五洪钧是第一次到江宁。但即令过去毫无印象,今昔无可比较,那一片到处断垣残壁,荒烟蔓草的景象,入目也足够使人伤感了。

  进城以后,很少见到人烟。而城南却别有天地,贡院已经修好了;安置举子的客栈纷纷复业了;应运而生的饭馆、茶店、书坊、估衣铺,家家生意兴隆,证明曾国藩以奏请补行乡试为第一急务的做法,对于振兴市面,确有极大的帮助。

  由于结伴同行的吴大澄的建议,洪钧投宿在钞库街的招贤客栈。因为隔河就是贡院,进场出场方便。

  “我要去买书。”安置了行装,洪钧说道:“在苏州听人说,曾中堂开了书局,‘四书’、‘十三经’都刻好了,书价也不贵。他这番嘉惠士林的盛意,不可不领。”

  “好!我也要去逛书坊。不过,我是去访碑帖,看看有没有旧家流落出来的好东西。”

  “那就走吧!”洪钧看一看天色,“倒像要下雪的光景;但愿天公作美,不然就无趣了。”

  “近在咫尺。就下了雪,回来也很方便。怕什么?”

  “雨雪载途,想观光就办不到了。”洪钧不胜向往地说,“‘板桥杂记’中的艳迹,我急于想印证一番。”

  “这怕很难了!乾隆末年所出的‘续板桥杂记’,你总也看过。这部书中,说‘旧院在钞库街与贡院隔河相对’,然则,你我此刻的立足之地,也许正就是当年‘横波夫人’的‘眉楼’遗址。你能想象两百年前,玉笑珠香,笙歌彻夜的盛况吗?”

  听得这一说,洪钧大为扫兴,“罢了,罢了!”他苦笑着,“买完书,买只板鸭回来,围炉喝酒吧。”

  “我的话煞风景,是不是?”吴大澄笑道,“如果你持着访古的心清,则旧院艳迹,虽不可寻,乾嘉韵事,倒还可以印证。”

  有此一个转笔,洪钧的兴致又被鼓了起来。在夫子庙前的书坊,买好了书,关照店伙送回客栈;便申前约,要求吴大澄去印证乾嘉年间的风流韵事。

  “这段韵事,距今不过三十年,应有遗迹可寻。”吴大澄问道:“江夏陈芝楣制军,你知道这个人不?”

  “是陈銮?”

  “对!陈銮。”

  “怎么不知道?他那一榜是名榜。”

  洪钧的所谓“名榜”,是指嘉庆二十五年庚辰正科。这一榜的状元是“三元及第”——乡试解元、会试会元、殿试状元,是极难能可贵的殊荣。清朝开国以来,“三元及第”的一共只有两个人,第一个出在苏州,姓钱名囗字振威,乾隆四十四年己亥解元,四十六年辛丑会元、状元。

  第二个姓陈名继昌,字守壑,广西临桂人。嘉庆十八年癸酉解元,十九年甲戌、什二年了丑、加上什四年己卯恩科,三试chūn闱,名落孙山。直到什五年庚辰正科,方始扬眉吐气,连中会元。状元。那一榜的榜眼是杭州的许乃普,探花就是陈銮。不过三元及第的陈继昌,官运不如文运,做官只做到署理江苏巡抚;而榜眼许乃普官至吏部尚书;陈銮则署理过两江总督,所以吴大澄称他“制军”。

  “陈芝楣制军的这段韵事,出在离此不远,利涉桥以东的钓鱼巷——”

  ※       ※        ※嘉庆末年,钓鱼巷的名jì,首推李小红。有一天送客出门,偶然看到一个三十刚过的男子,一领蓝衫,是读书人的打扮,而且一望而知是个落魄的读书人。

  再看一眼,李小红觉得这个落魄的读书人,与众不同。一件打了补钉的蓝布大褂,一双露趾的破皂靴,穿在他身上,偏不显得寒酸。脸上自然又huáng又瘦,憔淬非凡;可是意态轩昂,尤其是那双眼中的光芒,英慡bī人。使得李小红几乎要疑心,是什么贵介公子,有意乔妆改扮来游戏风尘的。

  “请里面坐!”

  话一出口,李小红方始发觉不自知地说了这么一句客套。此人亦不推辞,含笑进门,大大方方地在厅上坐了下来。

  于是一面献茶敬烟,一面请教姓氏。此人就是陈銮,一口流亮而沉着的湖北口音,让李小红又增添了若gān好感。待客既罢,少不得往深处去问:“陈相公,家住江宁?”

  “不!”陈銮答道:“到江宁来投亲。”

  以李小红的阅历,一听这话就明白了,是来投亲“告帮”。于是接下来问一句:“想是投亲不遇?”

  “遇倒遇到了——”

  欲言又止,便有文章。先以为他投亲不遇,以致有流落他乡的模样;已遇而仍如此,则是未遂所愿。既然这样,又何以不回湖北,是在等待什么,还是缺乏回乡的盘缠?

  转念到此,李小红决定帮他几两银子。不过,读书人常有股不受商量的戆气,而且看他也是有骨气的人,不肯轻易受人的恩惠,所以话要说得小心。

  想了一会,她这样问道:“陈相公,想来你那位亲戚,不是至亲?”

  她是为他开路——当然不是至亲,告帮才会被拒。只要陈銮是这样回答,以话搭话,便可透露自己的本意。

  哪知他的答复,完全出乎她的意料,甚至还不能相信,“怎么不是至亲?”陈銮很快地说,“是我岳家。”

  那该怎么说呢?李小红唯有沉默,但眼中的怀疑与好奇是隐藏不住的。

  “我失言了!”陈銮站起身来,“多谢款待。这里不是我如今该来的地方。”说完,他伸手到口袋里,似乎在掏摸什么。

  “不要、不要!”李小红唯恐他还要丢下一块碎银子什么的,赶紧拦住他说,“我们这里没有这个规矩。”

  “说实话,我也不大懂这里的规矩。”陈銮已经将一块碎银托在掌心里了,“只是闷不过随意走走;见识过了,也算不虚此行。多谢,多谢!”他将那块约有两把重的碎银子,放在桌上,“给下人的,不成敬意。”

  这一下让李小红很为难。看样子,硬塞回去,他不但不受,说不定还会生气;而接受则万蝌不可!情急之下,唯有先将他留了下来再说。

  “陈相公,你请坐!”她特意问一句:“江夏县属武昌府?”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32/110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