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娘子_高阳【完结】(31)

2019-03-10  作者|标签:高阳

  这在蔼如与洪钧,都是求之不得。可是四目相对,反都默默无言。最后是蔼如想到了一件一直挂在心上的事,正好趁早相问。

  “进京会试,比到江宁乡试又不同了!来回几千里,起码也得四、五个月的功夫,这笔盘缠不轻,你可怎么打算呢?”

  果然有此一问,洪钧先就感到一种休戚相关的温暖;同时也更觉得绝不应该再让她为自己操心。因此,一开口就这样说:“这你放心好了,你总看过儒林外史,范进中了举人,有多少人来巴结?我们苏州的文风盛,中举虽不算一件大事,但会试的川资总有人帮忙,就差一点,借也容易。”

  “你这一说,我倒真是放心了。”蔼如又问:“伺候的人呢?如果没有得力的人,我看,还是把阿培带去吧?”

  “提起这件事,我一直耿耿于怀。不过,既然已经耽搁下来了,就索性等一等。为什么呢?第一,阿培到底年纪还小,也没有涉历过江湖,带着他奔走南北,只怕他吃不了那份辛苦;第二,跟了我总望他有个出息。如今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前程如何,又何能提拔得了他?倘或我此番侥幸,能够联捷,到那时候不管是当翰林,当部员,或者蹩脚的,放出去当知县,局面一定,再把阿培带去,就丝毫不觉得勉qiáng了!蔼如,你说我这样打算对不对?”

  “当然对!反正也不过多等半年。”蔼如半真半假地笑道:“三爷,你可真得放点本事出来!不但我娘在等你的喜信,连小王妈也在盼望,好沾你的光。”

  “言重,言重!”洪钧颇感惶恐,“你们可千万不能期望太高!不然,我一落了空,你们会受不了。”

  看他那副神情,蔼如深悔失言,不该加重他心理的负担。但悔亦无用,只好先作达观之言,去冲淡她原先的话:“科名有迟早,一切都看运气,何况你也只有二十七岁。”

  在洪钧看,二十七岁实在不能算年轻了。仕途中要靠资格,而资格是“熬”出来的。就算这一次科名得意,明年殿试,朝考过后,点为庶吉士,三年散馆,已经三十一岁。如果“留馆”,照例授职编修。到三十三岁那年,方逢乡试,运气好能放一个广东或者四川的主考,可以有几千银子的收入。还还那几年的债,也就差不多了。若论量珠以聘,金屋以藏,除非外放一个肥缺——编修外放当知府,要“京察”或者“大考”一等,才能如愿。而到任以后,宦囊也不能马上就充盈。看起来总要四十岁才能入于佳境。

  那时候的蔼如呢?这样自间,顿有怅然若失之感。蔼如看他的神色,依旧是得失萦怀,便故意问道:“穷通富贵,尽人事而后听天命。你说是不?”

  似问实劝,洪钧当然懂她的意思,无奈名利二字,不是轻易看得开的;何况眼中人恩深情重,报答何由?这一想便更觉热中了!

  “蔼如,你今年多大?”

  她不明白他何以会冒出这一句话来,迟疑地答说:“我是癸卯年生的。”

  洪钧推算了一下,应该是二十二岁,“你比我小五岁。”他说。

  “是啊!小五岁。”她问:“好端端的,算起岁数来,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随便问问。”

  蔼如是很慡朗豁达的性情,既然他不肯说,便也不问。看看洪钧的酒也够了,便唤小王妈盛粥,而盛来的却是gān饭。

  “三爷是吃了一顿来的,这时候怎么还吃得下gān饭?”

  “我是特为盛的gān饭。出远门吃粥,路上遇着雨天多。”小王妈笑嘻嘻地答道:“三爷吃不下,少吃一点,压压酒。”

  “偏你有这么多花样!”蔼如也笑了,“替三爷备的路菜呢?”

  “都预备好了,装在磁罐子里,隔水炖过,十天八天不会坏。”

  “费你的心。”洪钧说道:“你儿子的事,我跟你小姐谈过,回头让小姐告诉你!”

  “是。全靠三爷栽培。”

  这一来,小王妈越发巴结。四大罐路菜以外,又添上好些现成的点心,用个小网箩装妥当了,关照阿培跟着洪钧,送到寓所。

  因为如此,洪钧不便再坐;而且时间不早,也无法久坐。只是临别之际,不能说两句体己的话,于心不甘,因而找个借口:“我上次有本诗稿,记得放在你画室里。请你替我找一找。”说着,便首先往里屋走去。

  等蔼如一进画室,洪钧已蓄势以待,一关门捉贼一般,拦腰一把抱住了她。

  这在蔼如却非头一次的遭遇。以前也有些鲁莽的客人,趁她不防,这样饿虎扑羊似地纠缠,她除了受惊以外,只觉得厌恶。这时的感觉却只是一个羞字。他抱得这样紧,整个胸脯似乎毫无缝隙地跟他贴在一起,若无衣衫相隔,成何光景?

  念头一转到此,脸上顿觉夹耳根发烧,心跳得自己都听得见了。她很吃力地咽了一口唾沫,方能说得出话来。

  “我原在奇怪,你哪里有什么诗稿在这里?”

  “原是骗你上当。”洪钧凑在耳际问道:“什么时候了却我一段相思债?”

  “谁欠你什么债?”蔼如的语声轻而促,“地老天荒你等着吧!”

  “可有些等不得了!”

  说着,洪钧将双手一松,而左手跟着便从她衣襟下面伸了进去,逆探入怀。蔼如穿的是一件湖皱丝棉袄,内衬洋布褂子,两件衣服都是又宽又大,所以洪钧一下子就摸到了她的胁下,只觉得她的肌肤腻不留手,自然而然地滑到了胸前。

  胸前系着绸子肚兜,他那只手还待探向肚兜下面时,蔼如可真急了,“你不能这样子欺侮人[奇書網整理提供]!”她隔着衣服,使劲按住他的手,“让小王妈看到了,什么样子?”

  洪钧见她发怒,不敢造次,赶紧赔笑说道:“不敢了!不敢了!”手退了回来,“安安静膊谈一会,总可以吧?”

  “那自然可以。不过,时候也不早了,你明天要上船。”

  “唉!别提‘上船’二字,一提起我就怕。”

  “为什么?你又不是没有坐过海船。”

  “不是说怕海上波涛,怕的是别后光yīn,不知如何打发?想来必是如此:”凄侧、恨堆积。渐别浦萦回,津堠岑寂、斜阳冉冉chūn无极。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这周美成的半阈”兰陵工“,洪钧念得抑扬顿挫,低徊不尽,蔼如不由得流下泪来。幸好灯光幽暗,可以遮饰得过去,便悄悄转身,用手背一抹,拭去了眼泪。然后,伸手到胸前,摘下一样饰物,方又回过身来。

  “这个,你留着玩!”

  洪钧接到手里,凑到灯下去看,朱红丝绳,拴着一只小小的玉兔。雪白的羊脂玉,雕镂极jīng;最妙的是,用两粒红宝石,嵌成一双兔眼,更见生动。

  “宝贝!”洪钧双手合住玉兔,心满意足地说:“伴我回乡,伴我入闱。就像你时刻在我身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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