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娘子_高阳【完结】(19)

2019-03-10  作者|标签:高阳

  “你记我也记!将来对换了看。”

  “一言为定。”洪钧将小指伸了出来,“我们勾一勾指头,谁也不许不守约定。”

  这一句上了手指,洪钧便不肯再放了。得寸进尺,握住了她的手,揽住了她的腰,耳鬓厮摩,偎依不释,静悄悄地互听心跳,一切语言都变得多余了。

  终于是蔼如打破了沉默,“你得答应我一件事,路上饮食起居,千万要自己当心。”她说,“夏天容易得时气,不要贪凉,不要吃生冷油腻。”

  “嗯,嗯,我自己会当心。”洪钧答说:“不过,有一件事,你也一定要答应我。”

  “你说!”

  “不要再去骑马了!‘乘船骑马三分险’,倘或要是出远门,没有车子只有马,不能不冒险,那叫无可奈何。为了好玩,万一摔伤了哪里,岂不冤枉?”

  这话在蔼如有些不服气;因为洪钧作此规劝以前,心里必是先存着一个对她的骑术不信任的念头。她想告诉他,她在徐州的邻居是个善于养马的蒙古人,她从小便跟邻家的子女骑惯了无鞍马,决不会从马背上摔下来。转念又想,他总是一番关切的好意,何苦斤斤置辩,因而重重地点头应诺。

  “还有件事,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洪钧迟疑着,显得很吃力似地,“端午本来应该结一结账,你说搁到八月半再算。如今,我要回苏州— ”

  “你又不是不回来了!”蔼如抢着说道:“这时候结什么账?”

  她这样慡快,他倒不便再多说了,只问:“你要不要带什么东西?开张单子给我。”

  这一问倒是提醒了蔼如。她想,天气一天热一天,洋纱又薄又透气,不妨带两匹来裁制夏衣。还有,外洋来的雪花膏,又白又香又细腻,作粉底最好;粉也是西洋的水粉,qiáng似苏扬的鹅蛋粉。至于洋胰子更非皂荚可比。香水也是一定要的,只是价钱太贵。

  转念到此,蔼如慡然若失。这一批洋货,所费不赀,他的盘缠不见得充裕;而如自己拿钱托他代办,又可以断定他决不会收。看来只有不买!

  于是她说:“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们苏州的松子糖跟huáng埭瓜子。”

  “那容易!我替你多带点来。”洪钧问道:“还有呢?”

  “没有了。”蔼如将话题扯了开去,“你总要带个人吧?是带贾福去?”

  “贾福要看家。我想,就我一个人上路。”

  “路上没有一个人服侍怎么行?”蔼如想了一下说:“我荐个书僮给你好不好?”

  “好啊!是怎么样一个人?”

  “是小王妈的儿子,今年十五岁,在‘燕子窠’当学徒。起早落夜,辛苦得很,倒还在其次,将来沾了抽大烟的瘾,年纪轻轻,一辈子就算完了!三爷,如果你肯收留他,也是你yīn功积德的事。”

  “谈不到这一点。反正你怎么说,我怎么办。你明天就把他带来好了。”

  “嗯!”蔼如又问:“你的行李还没有收拾吧?”

  “还没有。”

  于是,蔼如不由分说,遂自动手替他整理行装。洪钧知道拦她不住,也就索性搬来一只衣箱,帮着她收拾衣物,忙了个把时辰,方始歇手。

  时已薄暮,蔼如不便再逗留了,约了第二天中午再见,匆匆而去。回到望海阁,只见门前已有轿马;踏进门去,迎面便遇见她母亲,脸无笑容,显然是因为她没有在家待客而感不快。

  “你到哪里去了?”李婆婆问。

  “我去买点零碎东西。”

  “买的什么?在哪里?”

  不防她母亲打破砂锅问到底,蔼如不免一愣。心想已经撒了谎,就索性再说两句谎话:“我买衣料。回头会送来。”

  听这一说,李婆婆的脸色和缓了些,“你快上去吧!”她说,“道台衙门的huáng师爷,老早就来了。”

  huáng师爷是道台衙门的文案委员,亦是报效望海阁的大户之一。往来一年,花了有两三千银子,却始终不得一亲芗泽。蔼如对他相当头痛;因为一次又一次地借故闪避,则情势必然一次比一次地来得紧迫。这一夜宴罢,倘若huáng委员要借宿,她就不知道如何才能脱身了。

  转念到此,脚步有些畏缩不前;停下来细想一想,鼓起勇气,踏上楼去。门帘一掀,视线正好与huáng委员相接;定睛看时,还有两位客人,亦皆相识,一赵一钱,都是候补州县,gān着税务上的差使。

  “叫我好等!”huáng委员说:“总算等到了。”

  “对不起,对不起!”蔼如连声致歉,一一问好,然后在huáng委员身边坐了下来。

  “说你早就出去了?”

  “是的。”它如答道:“我在天后宫烧香。”

  天后宫在北大街,相去不远,为何到这时候才回来?huáng委员心中怀疑,便照实问了出来。

  “今天烧香比较费事,因为我是去还愿。”

  “天后宫的香火很盛,天后娘娘灵得很。”姓赵的客人插嘴问道:“爱珠,你许的什么愿?”

  “她改了名字了!”姓钱的说:“不叫爱珠叫蔼如。和蔼的蔼,如意的如。”

  “为什么改名字?”huáng委员问:“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是谁替你改的?”

  “没有什么道理。只不过好玩,随便改一个名字。”蔼如有意不说实话。

  “这倒新鲜,改个名字,说是好玩。”huáng委员将话题拉了回来:“赵老爷问你,为什么许愿,你还没有回答呢?”

  “喔,”蔼如答说:“去年我娘生了一场病,是我在天后娘娘面前许了‘换袍’的愿才好的。”

  “那么,今天是去换袍?”

  “不是!是去商量换袍。天后娘娘的寿诞还有一个月,到那天才换袍。”蔼如又歉然地说:“huáng老爷,今天真对不起了,回头不能陪你喝酒。”

  “为什么?”

  “因为要持斋一个月。”她特地补充:“吃一个月素斋。”

  这是蔼如灵机一动想出来的一个借口。持斋就是斋戒,上自天子,下至庶民,奉行同样的戒条,皇帝独宿斋宫,民间亦是夫妇不得同房。在望海阁,当然也不能有灭烛留髡之事。蔼如拼着吃一个月的素,可以免了huáng委员在这一个月中的纠缠,自以为是种很巧妙的办法。

  哪知huáng委员全未理会。所以筵罢打牌,牌完送客以后,犹自不走;看没有碍眼的人在旁边,便拉住蔼如的手,色迷迷地笑道:“今天可得陪陪我了吧?”

  蔼如是有准备的,立刻做出惶恐的神气,“罪过,罪过!huáng老爷你可不能害我造孽!”她说:“天后娘娘灵得很,一点都欺她不得。”

  “这就奇了!我们要好,与天后娘娘什么相gān?”

  “咦!你忘了吗?huáng老爷,我刚才不是跟你说过,为了还愿,要吃一个月的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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