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莽英雄_高阳【完结】(69)

2019-03-10  作者|标签:高阳

  新建伯就是学者称为“阳明先生”的王守仁。正德年间宁王宸濠蓄意谋反,十几年经营方始其事;而为赣南巡抚王守仁在40天之中,一鼓dàng平,有人认为他的武功为汉朝卫青、霍去病以来所未有。王守仁是浙江余姚人,所以赵文华称他“乡贤”。

  以此乡贤相比,陆炳真有受宠若惊之感,但亦不免困惑;想来想去除了官位相仿以外,哪一样也不能相比,因而问道:“怎么拿我跟新建伯相提并论呢?”

  “当然有道理在内。陆大哥,新建伯平宸濠的故事,你总知道?”

  “三十多年前的事,怎么不知道?你倒说下去看,是何道理?”

  “先帝庙号武宗,一生好武,新建伯已经平了宸濠,武宗还下诏亲征,自称‘奉天征讨威武大将军镇国公’;所以下诏书称为‘大将军钧帖’。其实呢,武宗是打算借此名目,到江南大逛一逛。陆大哥你想,领着十来万禁军御驾亲征,这一下骚扰民间,如何得了?因此,武宗一到南京,新建伯星夜由江西经浙江赶了去挡驾,走到杭州遇见司礼监张永,这位‘公公’总算是明道理的,很帮新建伯的忙,将圣驾劝了回去。江西虽然有京军一万多人要供养,浙江幸而无事。如果不是新建伯胆识过人,十余万禁军由南京到江西,浙江是必经之路,且不说供应粮秣军需,光是‘办皇差’就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倾家dàng产!”

  原来如此!陆炳终于了解了拿他与王守仁相比的道理。不过这一比是反面对照,相形之下,自己庇护李默,等于如俗语所说的“吃里扒外”,未免太愧对故乡父老了。

  “罢了,罢了!我在京中,哪里知道他们有在浙江养寇,以邻为壑的把戏。文华,”陆炳毅然决然地说,“你去跟严阁老说,李时言的事我不管了;随便他怎么‘票拟’,不用顾忌我。”

  赵文华大喜,亦很得意:只凭三寸不烂之舌,将当朝第一号权势人物,摆布得服服贴贴,更有谁能办得到?

  不过,他在陆炳这样的人面前,警觉特高,所以心中得意,并未忘形,高拱双手说道:“陆大哥,就凭你这么一句话,加惠乡里,已令人没齿不忘了!”

  “好说,好说!”陆炳面色突现严肃,“不过有句话,我可说在前面,胡宗宪如果不如你所说的那样,叫他小心,犯在我手里,够他受的。”

  “陆大哥请放心。此人是不世出的奇才,一定有办法。”

  李默一案,忽然有了意外的发展,皇帝另下一道手敕,先命各部尚书会议,李默应该得何处分,具奏定夺。

  这个会议由礼部尚书王用宾召集。议处分不是议罪,因而仅从李默失言这一点着眼,说他“偏执自用,有失大臣之礼;汉唐故事,非所宜言”。复奏一上,皇帝大怒,说王用宾等人是李默的同党,有意袒护。降旨严责,而且每人罚俸三个月,以示薄惩。至于李默,则仍旧捕下诏狱,jiāo刑部定罪。

  这真是天威不测了!刑部尚书何鳌,本就是严嵩的党羽,正好趁此机会杀李默,援引“子骂父”律,定了绞的罪名。复奏送到西苑,皇帝对前面判定李默如何引古讽今,欺君罔上的罪状与理由,觉得满意,但援引的律条却使他困扰。

  “明明是臣骂君,为何援引‘子骂父’律?”他随手写了一个便条——手敕,只有九个字:“臣骂君,子骂父,有别乎?”

  这道手敕不用严世蕃来参详,便严嵩也知道是皇帝对援引的律条有了疑问;当时手奏上复,说是李默诽谤君上,而律无“臣骂君”之条,不得已而援用“子骂父”律。

  一奏既上,一敕又下,这道手敕的语意比较明白,但着墨亦不多,写的是:“律不着臣骂君,谓必无也,今有之其加等:斩!”

  绞亦是死罪,斩亦是死罪,“加等”的等级之分,在绞是“全尸”,而斩是“身首异处”。李默在诏狱中一听是这样定罪,忧痛愤急,一晕而绝。

  到了李默行刑的那天,永年办了一桌盛筵,请赵文华到家喝酒。看起来普通的应酬,至好宴饮,无须有何名堂,其实,赵文华心里有数,是贺他成功。

  “老相公怎么说?”酒到半酣,赵文华忍不住率直相问:“可曾夸奖我几句?”

  “倒不曾听见说起。”

  赵文华不知永年有意逗他,脸上顿时现出浓重的失望之色。永年装作不见,慢吞吞地又接了下去。

  “只听见老相公在问老夫人:文华怎的好些日子不来?”

  “这——”赵文华大笑,“萼山,你真会耍我。”

  “原是你自己心急!”永年反而笑他,“不听我说完,就忍不住气了。你倒想,你立了这么一件大功,老相公焉有不喜之理?”

  “是,是!怪我,怪我!”赵文华想起永年的指点,便记不起“赤金七两”及“溺壶有dòng”的事,举酒相敬:“萼山,我们心照不宣。”

  “是了!你早说这句话,省了多少无谓的误会。”“不谈了,不谈了!”赵文华乱摇了一阵手,接着又问:“老相公跟老夫人问起我,老夫人怎么说?”

  “老夫人自然向着你,说你公事忙,辛苦!又说:几时老相公休沐回府,请你去喝酒。”

  “我自然要去请安。萼山,这件事又要拜托你了。”

  “我知道。老相公哪一天回府,我立刻派人来通知你。”

  “多谢,多谢!”赵文华迟疑了一会,低声又说:“我想请老夫人替我说一句话,萼山,你能不能替我转达?”然后凑过脸,低声咕哝了几句。

  “我在老夫人面前不好随便说话,像你这事,也要找机会,闲闲提一句,才不着痕迹。”永年想了想说,“这样,我替你托一个人好了。”

  “托谁?”

  “素香。”

  赵文华知道,素香是严老夫人的心腹,言听计从,非常得宠,只要她肯帮忙,事必有成。但他也知道托素香办事,也是有价钱的;像这样的事,不知道要送多少才够“分量”。

  “像这样的事,换了别人非半万不可。你呢,叫她看我的面子,就这个数吧!”说着,永年伸了三个指头。

  于是,赵文华回家,立刻取了3000银子,兑成金叶子,派赵忠送永年。永年落下三分之二,只送了1000银子的金叶子进去,素香已经很满足了。

  这天赵文华进府请安,穿的是全副公服。一品到四品都是红袍;品级是在腰带上区分,一品是玉带;二品花犀角;三品、四品金带,不同的是錾花与不錾花。赵文华官拜工部侍郎,正三品官儿;围的是一条花金带,既重又俗气,一心想换一换。

  撩袍端带,到得堂上,替严嵩夫妇磕完了头,少不得还有一番“承欢膝下”的甜言蜜语要说,说完又讲笑话。丫头小厮在一旁凑趣,时而哄堂,显得极其热闹,老夫妇俩的心情都觉得开朗宽松,兴致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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