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血的仕途_曹昇【完结】(18)

2019-03-10  作者|标签:曹昇

  李斯道:“你扪心自问,李斯待你如何?”

  嫪毐道:“君于嫪毐,恩同父母,爱如兄长,嫪毐信君仰君,愧无以报。”

  李斯道:“你既知感恩,便当知李斯必无害你之心。富贵岂会从天而降,我所教你的,正是以退为进之策。而此策必须面见相国,然后可成。如你这般的寻常舍人,倘不蒙相国宠召,唯一能见到相国的机会,便是辞行谢恩之日。你且放心,李斯自有分寸。等见到相国,你只需如此如此,其余的jiāo给李斯即可。我保你不仅能继续留在相府之中,而且,衣锦富贵指日可待。”

  嫪毐不明就里,但还是应允了——他信赖李斯。

  于是,嫪毐由李斯领着,来向吕不韦辞行。相国府给舍人的待遇甚为丰厚,铁饭碗,金腰包,因此,主动要求离开的舍人几乎没有。吕不韦听说嫪毐要走,虽然诧异,但也并未少加挽留,道:“知道了。你去吧。”

  李斯向嫪毐悄悄地使个眼色。嫪毐大着胆子说道:“嫪毐斗胆,有一不情之请,望相国恩准。”

  “说。”

  “嫪毐生平别无所乐,唯以yīn戏轮而已。嫪毐临别,欲求相国赏赐桐轮一只,以壮行色。”

  李斯怒叱道:“大胆狂徒,还不快滚。以巨yīn转桐轮,有甚稀罕。空生巨yīn,却只派得这般用场,还不如割掉来得gān净。速去勿疑。”

  李斯可谓一语惊醒梦中人。吕不韦心中忽然透亮如白昼,困扰他多日的难题霎时间迎刃而开。何以解吾忧?请视脐下三寸。原来,他苦苦寻觅的,只不过就是一条巨yīn而已。

  【5.冤冤相报】

  接下来就没李斯什么事,吕不韦自己就可以搞定。嫪毐果然没有走成,吕不韦将他盛情挽留下来,并赐以美女良屋,纵容他日夜yín乐。由是嫪毐愈服膺李斯之能。

  这一日,吕不韦和太后叙完房事。吕不韦自知表现欠佳,又见太后面色不怡,有发作之意,不由得颇为惶恐。吕不韦心里其实也挺郁闷,好歹我也舍命陪你弄了一回,就算草草了事,但终是挥涕增河,或可小补。太后可不这么想,太后只觉得吕不韦这样仓皇敷衍,如同日下燃灯,虽有若无。

  吕不韦qiáng忍心头的疼痛,在太后面前将嫪毐好一番夸耀。他暗暗痛骂自己:吕不韦啊吕不韦,你还算是男人吗?为了得到权力,你已将她送上了别的男人的chuáng,现在,为了保住权力,你又要再将另外一个男人送上她的chuáng。而她,曾是你最深爱的女人,是你发誓要用生命去保护的女人哪。

  可以肯定的是,太后听完嫪毐的光辉事迹之后,流下的应该不仅仅是口水。她坐立不安,满面绯红,恨不能马上就把嫪毐叫到身边,亲身一试。

  看着太后歆羡的模样,吕不韦心里极不是滋味。曾经,我是她的天地,我是她的主宰,然而,永再无这样的日子了。现在,我在她眼中又是个什么东西?只是个泄欲的工具。倘此时我横死在她面前,怕她是眼也不会眨的吧。女人哪,怎会如此绝情?

  一念至此,吕不韦瞬时欲火高涨,竟然不顾身份,像野狗一样扑上太后的身体,恣情纵送,竭力冲突,恨不能就此同归于尽。一阵疯狂过后,但见太后粉黛斑驳,发乱钗脱,媚眼如丝,汗湿轻纨。太后乖顺似猫,依偎在吕不韦的胸膛,叹道:“不想老匹夫悍猛如是,只如当日妾破瓜之夜。若天天如此,便是死也甘心哪。”吕不韦喘着粗气,沉默不语。肉体的发泄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安慰。他只觉幻灭虚无。他的痛苦宿命,早在当年他抛弃赵姬的时候便已注定。

  吕不韦像一只斗败的公jī,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太后。他独步在咸阳街头,马车在后面远远随着,不敢靠近。时已薄暮,朔风劲chuī。吕不韦抬头仰望,只见纯净得无可比拟的蔚蓝,印染着狂风洗过的天空,仿佛泪水流尽的眼,因为冷酷而明亮异常。

  【6.必须说不】

  待吕不韦回到相府,已是夜久无云天练净,月华如水正三更。吕不韦不理会时辰,即刻派人去请李斯。李斯一请就到,他根本就没睡下,他知道吕不韦从太后处回来,一定会照例找他闲谈,而且,今日的闲谈定然和往日大不相同。

  李斯与吕不韦对坐,故意打了一个哈欠,迅即用手掩住。

  吕不韦jīng神却极旺盛,道:“先生来已多时,不韦日就先生请益,获教良多。先生之才,不韦欲用之久也。不韦视先生为心腹,今有一事相托,非先生而不可为,愿先生勿辞。此事若成,不韦将深感先生大德,必于秦王面前力保先生为上卿。”

  李斯面对吕不韦开出的巨额支票,不动声色。他知道吕不韦所托之事定和嫪毐有关,吕不韦想让他来操办将嫪毐送入太后宫中一事。这事一点都不难,然而办不得。胆敢给太后拉皮条,在任何朝代都是死得不能再死的死罪。事办成了,就算秦王不杀他,吕不韦也绝不会容他再活下去,因为他已经掌握了足以置吕不韦于死地的秘密。没有足够的腕力,别人的把柄最好还是不抓为宜。上卿距宰相仅一步之遥,位不可谓不高,然而,圣人深虑天下,莫贵于生。吾命之为我有,论其贵贱,爵为天子,尚不足以比焉;论其轻重,富有天下,尚不可以易之;论其安危,一曙失之,终生不可复得,能不慎乎。再多再大的荣华富贵,就像是数字0,若没有性命这个1加在前面,也就是如露如电、梦幻泡影而已。所以,无论如何,李斯也要推掉这桩差事,保住性命要紧。当然,直接拒绝是不行的,得找到替罪羊才行。李斯于是说道:“敢问是家事还是国事?”

  “家事如何?国事又如何?”

  “若是国事,李斯自当责无旁贷,勉力qiáng行;若是相国之家事,李斯身为外人,不便与预。”

  吕不韦还真不好回答。倘说是国事,又举不出哪条法律规定了每个公民有给太后拉皮条的光荣义务;倘说是家事,太后分明是一国之母,与他吕家又有何gān。吕不韦只得道:“既非国事,也非家事。先生安坐,此事事关重大,容不韦慢慢道来。不韦……”

  李斯也顾不得“长者不及,毋儳言”的礼节,急忙打断吕不韦的话头,道:“夫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既为重大之事,则舍主事之人,不当再入二耳。愿相国惜言,李斯不敢闻也。”李斯知道,只要让吕不韦一抖开包袱,他横竖都难逃一死。不该听的秘密,必须扼杀在萌芽状态,一个字也不能听。

  吕不韦面色一沉,道:“本相待先生不薄,本相如今有事相求,先生奈何袖手?”

  “李斯非敢袖手。眼下便有一人,其才胜李斯百倍,与相国之亲更远非李斯所能及。相国莫非忘了?”

  “谁?”

  “甘罗雄才天授,况又为相国庶子,天下皆道,相国养士三千,不如养子一人。甘罗甫自赵国而返。为相国分忧,舍甘罗而谁?”

  吕不韦猛省道:“若非先生言,吾几忘却。”

  【7.天才儿童】

  甘罗者,秦故相甘茂之孙也,名门之后,高gān子弟。六十三年前,甘茂遭同僚向寿、公孙奭排挤怨谗,只身亡秦而去,后在魏国郁郁而终。甘茂既死,吕不韦养甘罗为庶子,极亲爱之。甘罗少立大志,要恢复祖父荣耀,重振甘氏一门。当机会来临之时,甘罗一计成名,声闻诸侯,誉为不世出之奇才。其计谋简要叙述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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