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血的仕途_曹昇【完结】(17)

2019-03-10  作者|标签:曹昇

  所以,要成功兜售嫪毐,一定要把握住理智与情感的平衡,一定要做得不露痕迹,一定不能够伤及吕不韦的自尊。且看李斯如何应对。

  这一日,吕不韦从太后宫中回来以后,照例邀李斯闲谈。

  “来了?”

  “来了。”

  然后两个人面对而坐,开始沉默。

  李斯忽然一笑,笑得神秘,笑得鬼祟,笑得突如其来,笑得莫名其妙。但这笑容极其短暂,短暂得如同你我的初恋,开放于刹那,凋谢于无涯。

  吕不韦问道:“你笑什么?”

  李斯正色回道:“李斯不曾笑。”

  吕不韦也无把握李斯究竟笑没笑,说不定是自己眼花,于是也就没再追问。

  良久之后,李斯又是一笑,恍如达·芬奇笔下的蒙娜丽莎,笑得让人惆怅,让人思量。

  吕不韦这次确信李斯笑了,又问道:“你笑什么?”

  “李斯不曾笑。”

  “你笑了。你敢欺本相不成?”

  “李斯不敢欺相国。李斯适才确曾在相国面前失笑,不成体统,望相国降罪。”

  “君非褒姒,一笑足以亡国,何罪之有?本相只想知道,你因何而笑?”

  “李斯乃凡庸之人,心中所存龌龊念头,不敢rǔ相国清听。”

  “但说无妨。”

  “李斯方才忆及一人,不觉失笑。”

  “何人?”

  “此人名为嫪毐,乃三千舍人之一。”

  “此人有何可笑之处?”

  “相国门下士人三千,有一技之长者大有人在,但有一jī之长者,却仅嫪毐一人而已。李斯忽然想起曾见此人以其yīn关桐轮而行,是以失笑。”

  吕不韦似乎来了兴致,道:“哦?此人果有特异之处?本相倒想看看,他怎么个关桐轮而行。”

  李斯急止道:“使不得,使不得,嫪毐所为,只是低贱之戏,有碍观瞻,不堪入大人法眼。李斯看得,相国却看不得。相国尊贵无极,实乃大秦之体面,一言一行,皆为天下之楷模,切不可近此类市井俚趣,以免遗人话柄。”

  吕不韦是越不让看越想要看,当下便道:“本相只是聊以解闷而已,何惧他人口舌。先生可召嫪毐至此,令其一展所能。”

  【3.大开眼界】

  李斯去而复返,在他身后,跟着惴惴不安的嫪毐,在嫪毐的胁下,夹一桐木车轮。嫪毐虽然来相府有日,却从未如此近距离和吕不韦接触,而相国寝宫的奢侈豪华,更是让他目眩神迷,自觉卑贱。嫪毐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身软如绵,虚汗淋漓。

  吕不韦看了看嫪毐,觉得这孩子长相甚是俊秀,只是偏于yīn柔,有妇人之态。吕不韦道:“你是嫪毐?”

  “是。”嫪毐答道。

  “听李斯先生提起,你能以yīn关桐轮而行,本相不信,欲眼见为实。”

  嫪毐无助地望着李斯,李斯朝他点点头,以示鼓励。

  嫪毐脱下裤子,准备表演他的拿手绝技。吕不韦初见嫪毐之巨yīn,也是瞳孔放大、骇异难当。在这里,有一个技术细节,虽然不雅,却必须提及。欲以其yīn关桐轮而行,首先,便需要将那话儿弄硬。然而,嫪毐用手折腾了半晌,那话儿却仿佛故意和他作对,总也硬不起来。也难怪,在这样庄严的场合,面对着权势滔天的吕不韦,能心理勃起者,已属盖世猛男。倘再能有生理勃起者,则吾人已无可名状,只得以非人呼之也。

  嫪毐偷偷瞄了吕不韦一眼,吕不韦正冷酷而无情地注视着他。嫪毐心中一惊,也顾不上那话儿软硬,qiáng行插入桐轮轮轴,撒步行将起来。谁知道那桐轮也是欺软怕硬的主,根本就不买账,转了一圈不到,就脱离嫪毐的身体,远远地滚开去。第一次表演就这样以失败告终。嫪毐呆呆站着,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才好,害怕得都快要哭出来了。

  还好,这时的吕不韦体现出了鲜见的宽容,他和蔼一笑,说道:“不用怕,拾回桐轮,再来一次。”

  嫪毐拾回桐轮,平复了一下呼吸。然而,他的手已冰凉,他的心已慌张,烟波浩dàng,性趣茫茫。

  吕不韦见状,便侧过脸来问李斯:“他确曾关桐轮而行?”

  李斯答道:“李斯当日亲眼所见,绝不会假。想必嫪毐乃贫贱鄙人,初登金玉之堂,慑怖相国天威,故战栗而不敢起。愿相国少假借之。”

  吕不韦笑道:“此事有何难哉!”吕不韦一击掌,便进来两个美貌舞女。吕不韦向嫪毐一指,道:“待客。”两个美貌舞女也不谦让,挂着妩媚的浅笑,向嫪毐走去。看得出来,她们款待客人已不是一次两次,轻车熟路得很。至于两个美貌舞女如何款待嫪毐,姑且从略。只听嫪毐大吼一声,其胯间的睡蟒终于苏醒,振奋身躯,顾盼自雄。嫪毐从容插入桐轮轮轴,绕殿狂奔,桐轮随其飞转,但见轮辐亮成一片,灿如梨花。

  吕不韦奇特地望着急驰的嫪毐,神情难以揣摩。李斯则望着吕不韦,神情更加难以揣摩。

  呜呼,倘嫪毐生于今日,其际遇不外是跟着某个草台班子,辗转于乡村城镇走xué,靠着转桐轮的绝技,卖几张门票骗钱糊口而已。偏嫪毐生于战国,先遇李斯,后遇吕不韦,由此得以成就一番造化。时欤?命欤?

  【4.以退为进】

  单就表演本身而言,嫪毐可谓取得了圆满成功,极矣尽矣,无可加益。李斯相信,嫪毐必定已经给吕不韦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深刻印象。但使李斯困惑的是,十多天过去了,他和吕不韦已闲谈过三四回,每回闲谈,吕不韦依旧愁容满面,显然尚在为太后的肉欲索求所苦,尽管如此,吕不韦却也一直只字不提嫪毐。问题出在哪里呢?难道聪明如吕不韦,也是当局者迷,悟不出嫪毐对他存有巨大的利用价值?

  把嫪毐献给太后这事,必须要吕不韦主动兼自愿才行,逆求不得。没奈何之下,李斯决定再来点拨吕不韦一次。于是,李斯来找嫪毐。嫪毐自上次在相府作了jīng彩绝伦的演出之后,满以为能讨得些封赏,结果却什么也没捞着,因此心里多少不快,他看见李斯来了,便没好气地说:“你来做什么?又想拉我到吕不韦面前,把我当猴耍?”

  李斯道:“当然不是。咱哪里是能受气的人!李斯此来,便是劝你离开此地,另谋高就的。”

  嫪毐一听急了。他虽然有些气恼,但真要他辞职不gān,他可实在舍不得。他说道:“我在这里有吃有喝,每月还能白拿薪俸,天底下哪里再有这等好事,叫我辞职,我可不gān。”

  “如此说来,你也贪恋富贵了?”

  “当然。谁人又不是呢?”

  李斯笑道:“如果有一桩大大的富贵等着你,但你须先忍一时之rǔ,你可愿意?”

  嫪毐想了想,道:“我愿意。”

  “既如此,你随我去见相国,当面请辞去。”

  嫪毐不解李斯用意,苦着脸道:“嫪毐一无所长,离了这里,何处可归?”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17/189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