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谷_成一【完结】(62)

2019-03-10  作者|标签:成一

  “老号那些巨头,真还以为日升昌依然天下无敌呢!”

  “静之兄,真还不能那样说。梁怀文对我说,他们日升昌的大掌柜,见你们天成元两位巨头出巡江汉,也有些坐不住了。”

  “那他们的郭大掌柜,也出来走走?”

  “出来倒没说,但吩咐了:láng行千里吃肉,不能再傻等了。日升昌也要有举动。所以,我就把你们天成元的意图,先嚷叫给大家听了。”

  “我说呢,怎么都把我们底下说的话,先抖给大家?”

  “你们天成元和日升昌一动,各家就更坐不住了。”

  “日升昌动了,你们蔚字号五连号动不动?”

  “唉,我们范大掌柜倒好说,就是蔚泰厚的毛大掌柜不敢指望。他一句活话也没放呢。蔚泰厚是我们五连号的老大,它不动,我们也不好动。”

  “原来是这样。梁怀文不来,我们还以为日升昌要冷眼相看呢。人家日升昌动了,你们蔚字号又不动。什么时候你们平帮的两大号能不唱对台戏?”

  “各家都动了,只我们不动,那也好。”

  4

  西帮票号的开山字号日升昌,原先是平遥一家叫西裕成的颜料庄。掌柜叫雷履泰,财东为本县达蒲村李家。雷掌柜是生意场上的奇才,到嘉庆年间,西裕成已有相当规模,在外埠开了不少分庄,京师即有一间。

  那时,在京师做生意的西帮商人很多。每到年关时候,都要往晋省老家捎寄银钱。捎寄的途径,只能jiāo给镖局押运。镖局运现费用很高,路途上也常不安全。辛辛苦苦出来挣点钱,往家中捎寄也这样不容易。有一位在京做gān果生意的西帮商人,与西裕成京号掌柜相熟,即与之商量:他往老家捎的银子,先jiāo到西裕成京号,由京号写信给平遥老号,等他回晋后,再到西裕成老号用银。因是熟人,京号老帮也就同意了。由此,开了异地汇兑的先例。 但起初,也没谁把这当回事,只是觉得比镖局运现便捷许多就是了。西裕成也只是继续接受亲戚朋友的托付,两相兑拨,无偿帮忙,不收任何汇费。渐渐地,西帮商人觉出了用此法调度银钱的便利,来求兑拨的越来越多。这才两相协商,jiāo付一点汇水,变无偿为约定付费。

  西裕成的掌柜雷履泰,独具眼力,很快看出了其中的巨大商机:这种汇水虽少,但钱生钱,来得容易,如广为开展,获利必丰。异地运现,一向就是商家大难事。他与东家商议后,就毅然将西裕成改名为日升昌,专门经营银钱的异地汇兑。这个由西帮新创的商行,就被称做汇兑庄,俗称票庄、票号。当然,雷履泰和他的财东,并不知道他们是开了中国银行的先河。

  票号在那时无疑是朝阳产业,一旦出世,很快就如火如荼,无可限量。

  雷履泰是经商高手,他由民用家资,推想到商家货款;由京晋两地,推想到国中各地;由北出口外的西帮,推想到纵横江南的茶帮、米帮、丝帮,银钱的流动那是无处不在的。于是,就选派gān练诚实的伙友,逐步往南北各大码头设庄揽汇。做金融生意,信誉是第一要紧条件。日升昌也是沾了西帮的光,靠着西帮既有的声誉,再加上雷履泰的巧为运筹,它的生意很快火起来了。

  日升昌初时的汇水,即汇费,只取百分之一,一两银子取一厘。比起镖局运现的收费,可以说是微乎其微。这是明处取利,定得低微,易于被更多客户接受。雷履泰还有暗里取利的手段,那就是在银子的“平色”上做文章。

  那时代,白银为市面流通的主要货币,无论碎银、银锭、元宝,都有一个“平色”问题。“平”,就是银子够不够它标定的分量;“色”,就是银子的成色,即它的含银量足不足。按

  道理,作为货币使用的银子,应该是既足量,又纯质的。可实际上,各地银两的“平色”,差异很大。所以,在异地汇兑中,要换算出这种“平色”差异,加以找补扣除。正是在这种换算中,雷履泰为日升昌制定了自家的“平色”标准,使换算变得有利可图。这种由兑换而得的暗利,一般是从“平”中取千分之四,从“色”中取千分之五六。“平色”合起来,又是一个百分之一,也就是说,在不知不觉中,汇水多了一倍。

  不过,这种“平色”暗利,雷履泰也严格守定于上述那个限度,再不叫扩张。因为太贪暗利,暗利必显,谁还信赖你?不因一时利厚而太贪,这是雷履泰的jīng明处,也是西帮的商风。

  在收取汇水和平色换算上,日升昌以及后来的西帮票号,都恪守了雷履泰所定下的这些规矩,使汇兑得以做成大事业。

  日升昌的兴盛,叫雷履泰的声名大著。他本来就是一个很自负的人,建树了这样的功业,眼里就更放不进别人,只有自家,有些不可一世了。成功者,往往承受不了成功,这真是一种

  很容易见到的俗相。雷履泰于此也未能免俗。

  但晋省风气既是儒不如商,一流人才都投于商家门下,日升昌这样如日东升的商号,自然也是藏龙卧虎。雷履泰为日升昌总理,俗称大掌柜,他之下,就是协理,俗称二掌柜。他的二掌柜叫毛鸿,也是有大才的人。创业时候,他全力协助雷履泰,出谋划策不少,当是有功之臣。可事业初成,雷履泰就不把他放在眼里了。惟我独尊,颐指气使不说了,凡稍涉权柄的事,就不许他趋前插手。这当然使毛鸿日益不满。两人的明争暗斗,也日渐多起来。

  有一回,雷履泰得了重病,需卧chuáng将息,却不肯离开字号回家静养。凡重要号事,仍要扶病亲自处理。毛鸿一眼就看出,雷履泰如此鞠躬尽瘁,实在还是怕别人染指号权!

  于是,毛鸿就去拜见了财东李箴视,不露痕迹地进言说:

  “雷大掌柜对东家,那真是鞠躬尽瘁了。近日病得下不了地,仍不肯回家疗养,早图康复,照旧日夜操劳号事,不惜损伤贵体。雷掌柜是日升昌的顶梁柱,东家怎么舍得如此不加爱护?”

  李箴视在此前,已听说了雷履泰正抱病料理号务,现在经毛鸿这样一说,更觉该去劝一劝了。李东家很快来到柜上,慰问一番后,就对雷履泰说:“雷大掌柜不可操劳过甚!我家生意再当紧,也不如大掌柜贵体当紧。我看在号中疗养,诸多不熨贴,还是回府上放心静养吧。”

  雷履泰听了,心里自然明白是怎样一回事,但当时什么也没说。李东家走后,他就坐车离开字号,回了家。

  没过几天,东家李箴视又亲往雷履泰家中探视慰问。进了门,就见雷大掌柜依然在伏案写信。李东家拿起几张看了看,不禁大吃一惊:原来这些信函,都是吩咐日升昌驻外埠分庄,尽快结束业务,撤庄回晋。

  李箴视慌忙问:“大掌柜,你这是为甚?”

  雷履泰平静地说:“日升昌是你李家的生意,可各地分庄是我雷某安置的,我得撤回来jiāo待你。两相了结后,东家还是另请高手吧,我得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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