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谷_成一【完结】(54)

2019-03-10  作者|标签:成一

  “我看你就扮我的娘家兄弟吧。哪有佣人比主家还腼腆的?”

  “那我更叫不出口!”

  “叫不出,也得叫。你是三喜,就叫我二姐吧,我比你也丑不到哪儿。”

  “老夫人,真叫不出口。”

  “看看你吧!那你扮公子,我给你扮老嬷,叫你少爷,成不成?”

  “那更不成了,老夫人。”

  “你再叫我老夫人,我就把你撵走!就叫我二姐,听见了吧?”

  “听见了。”

  初尝乔装出行的滋味,一切都叫杜筠青兴奋无比。尤其遇了意外,需要机灵应对,那更令她兴致勃发。三喜的腼腆、不自然,也叫她感到一种快意。老东西在的时候,她为何就没想出这种出格的游戏法?

  那次,他们是重进东门,回到东大街,又拐进孙家巷,去了东寺。

  东寺是太谷城里最宏丽的一座佛寺。寺内佛殿雄阔华美,古木遮天。寺中央那座jīng致的藏经楼,高耸出古树,尤其壮观。初回太谷时,杜筠青曾陪了父亲,来此敬香游览。那时候,她虽也受人注目,可没有顾忌。这一回,情境心境,竟是如此不同。

  杜筠青不愿去多想,怕败坏了刚有的这一份兴奋。

  东寺也有些像南寺,地处闹市红尘中,僧戒失严,香客也不是很多,显得有些冷清。所以进到寺中,三喜真的叫了她一声二姐:“二姐,我们先去敬香吧?”

  杜筠青忍住没有笑。

  在大雄宝殿敬香时,那个懒洋洋的和尚,看也没看她一眼,只说:“施主许个愿吧。”

  她有什么愿想许?她已经没有什么愿望了,只是想这样出点格,出得有趣,顺利。可这样的心愿哪能对佛祖说?这个宏丽的寺院里,只怕佛祖也不大来光临了。杜筠青跪下拜佛时,什么愿也没有许。

  她布施了很少一点小钱。因为她得扮成小户人家的娘子。

  和尚又懒懒地问:“是否要在禅房用茶?”

  三喜忙说:“不打扰师父了。”

  杜筠青从和尚懒懒的神态中,看出自己乔装得还不错,心里蛮得意。

  那天,他们在东寺也没有留连太久。出来,在一个小食摊前,杜筠青买了两份糯米凉糕,自家吃了一份,给她“兄弟”吃了一份。雪白的糯米,撒了鲜艳的青红丝玫瑰,又满是苇叶的清香,真是很好吃。

  “三喜,你要好吃,二姐就再给你买一份?”

  “我不吃了。”

  离开小食摊,三喜就说:“老夫人,你尽量少说话好。”

  “怎么了?我说漏嘴了?”

  “说倒没说漏,就是你满嘴京味,我一口太谷话,叫人家听了,哪像姐弟?”

  “又不白吃他的,他管我们说什么话呢!三喜呀,这样没出息,那才不像我的兄弟。这凉糕还真好吃!不是为了扮小户人家,我还得吃一份。”

  “二姐,你这就错了。大户人家,谁吃他的,还嫌日脏呢!就是吃,也不过尝几口鲜,哪会吃了一份又一份?小户人家才馋它呢,吃不够。”

  “那你不早说!刚才我问你,还吃不吃,你倒装大户,不吃了?咱们不是想装小户还装不像呀?听你这么说,我可不如你像,吃了一份还想吃,吃不够。可我不是装,真馋呢!我天生该是小户人家。”

  “老夫人,我可不是咒你!”

  “又叫老夫人!”

  第一次乔装出游,虽然就这样去了一趟东寺,可杜筠青还是非常兴奋。一切都顺当,一切都新鲜。一切都是原来的老地界,可你扮一个新角儿,感觉就全不一样了。

  再次返回东门外,吆了车马出来,杜筠青才发现,身上已满是汗。真该先游玩,后洗浴。所以,往后几回就改了。进城的路上,就乔装好,先游玩一个尽兴,再洗浴一个痛快,悦目赏心又慡身,真是神仙一样的日子。

  出太谷,往榆次、太原的官道是必经乌马河的。

  这天,车马快到乌马河前,三喜就在官道边,寻了家车马店。现在,他停放车马,已经练达得多了,杜筠青可以一声不吭,扮成有地位的女佣,站在一边看。

  他们多付一点草料钱,小店的店主也不会多问一句话。

  乌马河是一条小河,从太谷东南山中流出,向西北经徐沟,就汇入汾河了。只是,它流经的太谷东北郊,一马平川,河面还算开阔。也没有太分明的河岸,散漫的河滩长满了密密的蒲草,像碧绿的堤坝,将河水束缚了。正是盛夏,还是有不小的河水在静静地流淌。

  叫三喜看,这能算什么风景?但杜筠青来寻的,就是这一种不成风景的野趣。再说,太谷也没有别的更像样的河了。

  在杜筠青的指点下,他们一直走到离官道很远的地方,才向河滩走近。走近河滩,河水是一点都看不见了,只有又绿又密的蒲草挡在眼前,随风动dàng。

  “能进去吗?”

  “进哪儿?”

  “穿过蒲草,到河边看看。”

  “那可不敢!蒲草长在稀泥里,往进走,还不把人陷下去?”

  “咱们来一趟,就看一眼蒲草?你不是说,乌马河常能水过去?”

  “水过河,也不在这地界。”

  “别处能,这儿说不定也能?”

  “这儿,我可不敢!”

  “你不敢,我敢。”

  “二姐,那我更担待不起!”

  现在,三喜已爱叫她二姐了。在这种寂静的野外,也叫二姐。

  “看看你吧。淹死我,你就告他们说,我自己跳河死了。只怕想寻死,这河也淹不死人。”

  兴致正浓的杜筠青,也不管三喜说什么,只是试着往蒲草里走。踩过去脚下够踏实,似乎连些松软劲都感觉不到。原来三喜是吓唬她,就放心往里走。

  边上的蒲草,已有齐胸高,越往里走越高。全没在草中时,就如沐浴在绿水中,更神秘深邃,只是稍显闷热。杜筠青感到够意思,披草踏路,兴冲冲径直往里走去。三喜紧跟在后面,还在不断劝说,杜筠青哪里肯听?她嘲笑三喜太胆小,还是男人呢。

  他们的说笑,惊起三五只水鸭,忽然从蒲草深处飞出,掠过蓝天,落向河面。

  这使杜筠青更感兴奋,一定要穿过蒲草,到河边看看。

  但脚下已有松软感觉,三喜就说:“再往里走,小心有蛇吧!”

  “蛇?”

  听说有蛇,杜筠青心里真是一惊,但她并不全为怕蛇。她回过头来,异样地看着三喜。

  “二姐不信?真有蛇!”

  “三喜,那你扶我出去吧,我还真怕蛇。”

  她拖着三喜有力的膀臂,走出了密密的蒲草滩,在河边的一棵大树下坐了下来。望着碧绿堤坝束缚着的河水,静静流淌而去,听着野鸭水鸟偶尔传来的啼叫,杜筠青心里只想着一个字:“蛇!”

  6

  杜筠青记不得在哪一年,但记得那是杜牧说的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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