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谷_成一【完结】(46)

2019-03-10  作者|标签:成一

  只是,初出口外的一路,遇到的,果然都是山西人。路过的村庄、集镇,几乎整个儿都是山西人。

  邱掌柜说:“这里还不能叫口外。咱们山西的庄户人走口外,已经把这一带开垦得跟关里差不多了。从杀虎口往归化、包头这一路,一直到河套,前套,后套,都是这番景象,到处都是山西人。但我们西帮商家出来,可不是寻地种,揽羊放。郭掌柜,我给你说句不好听的话,你要修炼不出来,得不了西帮为商之道,那你就只能流落在此,种地放羊了。”

  邱掌柜说的这句话,叫郭玉琪听得心惊胆战。

  6

  邱泰基和郭玉琪走到归化城时,已将近六月末。若是乘了车马,本来有半个月就到了,多走了许多天。如此一步不落,生是靠两条腿远行千里,叫归化庄口的众伙友,也吃惊不小。

  惊叹之后,就问到康老太爷和大掌柜的出巡,因为他们也都不大相信。听说已经出动,估计已经到了汉口,更感意外。

  柜上办了一桌酒席,欢迎邱泰基和郭玉琪。席间,邱泰基自然又是自责甚严。在这里领庄的方老帮,见将邱泰基这样的好手派来给他做副帮,心里就松了一口气。他倒不是指望邱泰基能兜揽到多少大生意,只是想,有这样一个jīng明gān练的人做帮衬,应付康家三爷,或许会容易一些。所以在席面上,他很明白地对众伙友说:

  “邱掌柜的过失,东家和老号已给了处罚,过去了。再说,过失也与我们无涉。邱掌柜是生意高手,能来归化与咱们共事,是缘分,也是幸事。邱掌柜既是咱们字号的副帮了,往后各位都得严执敬上礼,听他吩咐。”

  邱掌柜听了当然感激不尽。

  席后,方老帮即将邱泰基召到自家的账房。

  “邱掌柜,你能来归化,算是救了我了!”

  “方掌柜,这话怎么说起呢?我是惹了大祸的人,只怕会连累你们的。有适宜我办的事,方掌柜尽管吩咐。”

  “邱掌柜,你也知道的,归化这个码头,是东家起山发迹的地方。除了做生意,还得应酬东家的种种事。多费点辛劳,倒也不怕,就是有些事,再辛劳也应酬不下。东家三爷来归化一年多了,他倒不用字号伺候,只是吩咐办的,那可是多不好办!”

  “三爷是有大志的人,也是康老太爷最器重的一位爷。将来康东家的门户,只有这位三爷能支撑起来。可方掌柜是领庄大将呀,应酬三爷,那不会有难处的。”

  “邱掌柜,你们都是站在远处看,雾里看花。三爷是有大志,比起东家其他几位爷,也最有志于商事。可他性情太急太bào,谋一件事,就恨不得立马见分晓。一事未成,又谋一事。他谋的有些事,明知要瞎,也不能跟他说。一说,他更要执意去办。邱掌柜,你也知道大盛魁在口外是什么地位!我们和大盛魁争,也得有手段,哪能明火执仗地厮打?可三爷他就好硬对硬,明里决胜负。”

  三爷会是这样?邱泰基真是还没有听说过。

  “三爷那是年轻气盛吧。”

  “他也四十多了。康老太爷在他这种岁数,早就当家主政了。他是太自负,眼里瞧不上几个人。祁帮渠家乔家的人瞧不上;这里大盛魁的人,也瞧不上;我这老朽,他更瞧不上。自负也不能算毛病,咱西帮有头脸、有作为的人物,谁不自负?可别人都是将自负深藏不露,外里依然谦恭绵善,三爷他倒是将自负全写在了脸面上了。”

  “方掌柜,这就是我好犯的毛病,浅薄之至。”

  “邱掌柜,我不是说你。”

  “我知道。我跟三爷没见过几次面,可在太谷,也没听人这样说他。” “太谷有老太爷呢,他不敢太放肆。再说,太谷也没多少人故意捧他。这里呢,捧他的人太多。那些小字号捧他,可能是真捧,真想巴结他。蒙人一些王爷公子捧他,也不大有二心,他们是当名流富绅jiāo结他吧。可大盛魁那些人,乔家渠家字号的那些人,也捧他,里面就有文章。他瞧不上人家,常连点面子也不给人家,人家还要捧他,就那么贱?人家也是财大气足呀,不比你康家软差!明明要瞎的事,也捧着他去做,撺掇着叫他往坑里跳!这哪里是捧他?不是想灭他,也是想出他的洋相!”

  “真有这样的事?”

  “邱掌柜,你既然来住庄,我也不给你多说了。那些事,你自家去打听吧。用不了多时,你更得亲身经见。”

  “那你也没有给老太爷说说?”

  “字号有规矩,我方某这样一个驻外老帮,哪能对财东说三道四?”

  “可字号也有规矩,财东不能gān涉号事。三爷jiāo办的事,有损字号,不好办,也该禀告了总号,不办呀!”

  “我给老号写了多少信,孙大掌柜也没有说一句响话。只是一味说,三爷嫩呢,多忍让,多开导吧。忍是能忍,开导则难。三爷哪会听我们开导?大掌柜也不似以往了,少了威严,多了圆通。这回,叫他出去受受辛苦,也好。”

  “老号有老号的难处,各码头字号也各有自家的难处。眼下三爷在哪儿呢?三娘还叫我捎了封信给他。”

  “听说在后套呢。他正在谋着要跟乔家的复盛公打一场新仗!我也正为此发愁呢。”

  “跟乔家打仗?”

  “你看,今年不是天雨少,旱得厉害吗?三爷也不知听谁说的,乔家的复盛公字号,今年要做胡麻油的霸盘生意。他们估计口外的胡麻收成不会太好,明年胡油一准是涨。所以,谋划着在秋后将口外胡麻全盘收进,囤积居奇。三爷听说了,就谋着要抢在乔家之前,先就买断胡麻的‘树梢’!”

  “买‘树梢’,那是大盘生意,康家在口外,也没有大粮庄大油坊。口外做粮油大盘,谁能做过大盛魁和复盛公?”

  “就是说呢!快入夏时,三爷才听说了乔家要做霸盘,立马就决定要抢先手,买‘树梢’。康家在口外,只有几家小粮庄,哪能托起大盘来?三爷说,他已经跟大盛魁暗地联手了。又说,粮庄不大,可咱的票号大,你们给备足银钱吧。他买‘树梢’,分明是要把咱们票庄拉扯进去!”

  “没有禀告老号吗?” “怎么没有!大掌柜只回了四个字:相机行事。这不是等于没有回话吗?” “方掌柜,要是允许,那我就先见见三爷去。以我自家的戴罪之身,给他说说我惹的祸,老太爷如何气恼,已经冒暑出巡江汉,看他肯不肯有所警戒?”

  “那就辛苦邱掌柜了。”

  买“树梢”,有些类似现代的期货jiāo易。就是庄稼还在青苗期,商家就和农家议定一个粮油价,并按此价付给部分银钱。到秋后庄稼收获后,不管市价高低,仍然按原议定价钱jiāo易粮油。

  西帮在口外做买“树梢”生意,说起来比初创粮食期货jiāo易的美国人还要早。只是,它的出现有特殊背景。早期走口外的山西庄户人,通常都是chūn来冬归。chūn天来宜农的河套一带,租地耕种,待秋后收获毕,jiāo了租子,卖了粮油,就携带了银钱,回家过年。来年chūn天再出口外,都舍不得多带银钱,新一轮耕耘总是很拮据。有心眼的西商,就做起了买“树梢”的生意。一般在chūn夏之jiāo,庄稼的苗情初定,又是农人手头最紧的时候,议价付银,容易成jiā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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