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谷_成一【完结】(31)

2019-03-10  作者|标签:成一

  “我们行前,邱泰基又跑来见过我。他说,风闻我们有此暑天出巡,非常不安。为了自责,决意不再享用假期,愿即刻启程上班,请柜上发落个没人愿去的地方。”

  “呵,他这还像长了出息。你把他发落到哪儿了?”

  “派到归化庄口,降为副帮。”

  “那就好。他毕竟还是有些本事,放到太小的庄口,可惜了。我们出发那天,他赶来送我们没有?”

  “没有吧?我可未加留意。他不会来这种场面出头露面吧?”

  离开泽州,是更崎岖险峻的山路,坐车的也只好弃车骑马。午后过天井关,虽已入河南境,但依然在太行深山间。夜宿山中拦车镇,又寂静,又凉慡。翌日一早,即启程攀登太行绝顶。虽看尽岩千仞,壁立万丈,众人倒似乎已经习惯,不再惊心动魄。但康笏南还是兴致不减,欣赏着险峻山峰,想起huáng山谷两句诗:

  一百八盘携手上,

  至今犹梦绕羊肠。

  今日是同孙北溟相携上此险峰,他老弟却依然萎靡不振,真叫人扫兴。他忽然想起huáng山谷,是还惦记着被苏huáng激赏的《瘗鹤铭》吗?

  山顶有关帝庙,传说签极灵。大家都去抽了一个签。孙北溟抽了一上上吉利签,好像才终于缓过气来,jīng神振作了不少。

  但下了太行山,气温就越升越高,到月山、清化一带,已像入了蒸笼。这一带属河南怀庆府地面,处于太行之阳,huáng河之畔,温热湿润,遍地多是竹林,很类似南国景象。从晋省山地忽然下来,那真有冰炭之异。过沁河时,人人都汗水淋漓,疲惫极了。连镖局的武师拳手,也热草了,蔫蔫的,像丢了魂。孙大掌柜和老亭,重又失了jīng神。只有康笏南,依然气象不倒。他出发时说,看先把谁热草!所有人都先于他给热草了。

  这真是大出人们意料,都说,老太爷不是凡人!

  他说,我要不是凡人,早登云驾雾去了汉口。御热之法,最顶事的,就是心不乱。心不乱,则神不慌,体不热。

  说的是有理,可没有修下那种道行,谁能做到呢。

  huáng昏时候,到达怀庆府。怀庆府古称河内,是由湖广入晋的门户。附近的清化,又是那时一个很大的铁货集散地。北上南下走铁货的驼队骡帮,大都从这里启运。所以,康家天成元票庄在此设有分庄。领庄的樊老帮早已接了信,所以等在城外迎接。

  孙北溟只顾热得喘气,并没有多留意这位樊老帮。洗浴过,吃了接风酒席,孙北溟狠摇大蒲扇,还是汗不止。正想及早休歇,康笏南过来了。

  “你看这位樊掌柜,好像不喜欢我们来似的。”

  孙大掌柜忙说:“他怎么敢!我看他跑前忙后,也够殷勤。”

  “殷勤是殷勤,好像有些惧怕我们。”

  “这是一个小庄口,连樊老帮,通共派了三个人。你我来到这么一个小庄口,人家能不怕?”

  “这位樊掌柜,是什么时候派驻来的?”

  “有两年了吧。他以前多年驻甘肃的肃州,太偏远,也太苦焦。换班时,把他换到近处了。

  樊掌柜是个忠厚的人。”

  “多年驻肃州?那他跟过死在肃州的刘掌柜吧?”

  “他是多年跟刘掌柜,也最受刘掌柜心疼、器重。我就是听了刘掌柜的举荐,才提他做了肃州庄口的副帮。”

  “去年,樊掌柜张罗了多少生意?”

  “一个小庄口,我记不得了。叫他来,问问。”

  “他要是忠厚人,就先不用问了,小心吓着他。”

  肃州,即现在的酒泉。肃州分庄,是康家天成元票庄设在西北最边远的庄口了。进出新疆的茶马jiāo易,以及调拨入疆的协饷军费,由内地汇兑,一般都到肃州。所以,肃州庄口的生意也不小。只是那里过分遥远,又过分苦焦,好汉不愿去,赖汉又gān不了。每到换班,大掌柜孙北溟就很犯愁。后来,幸亏有了这位刘掌柜,生意既张罗得好,又愿意长年连班驻肃州。可惜,刘掌柜最后一次上班,已经六十多岁了,没有gān到头,死在了肃州任上。这叫孙北溟非常内疚,是他把刘掌柜使唤过度了。本来早该调老汉回内地调养身体的。因为好使唤,就过度使唤,太对不住老汉了。所以,除了在刘掌柜身后,破例多保留了几年身股,还对他生前器重的樊副帮,特别体恤。

  说实话,自从把樊掌柜改派怀庆府后,孙北溟真是没有多注意。

  康笏南问过后,孙北溟也没有太在意,当晚他就歇了。次日,他和康笏南又赴当地商界应酬。席间,他只是略坐了坐,就借故先回来了。

  要来柜上账簿一看,孙北溟真吃了一惊。半年多了,这个怀庆府庄口,收存不过三万,jiāo付不到两万,通共才做了不到五万两银子的生意。挂了天成元的大牌,三个人,张罗了多半年,只做了区区五万两生意,岂不成了笑谈!

  康笏南的眼光,真是毒辣,一进门,就看出腻歪了。

  他问樊老帮:“怎么就张罗了这点生意?”

  樊老帮一脸紧张:“大掌柜,今年不是合账年吗,所以我们收缩生意,不敢贪做。”

  “收缩,也不能缩到这种地步!三五万生意,能赢利多少?这点赢利,能支应了你这个庄口的花费,能养活了你们三人?”

  “怀庆府不是大商埠——”

  “这里能做多大生意,我清楚。樊掌柜,你去年做了多少生意?”

  “去年,十几万吧,早有年报呈送总号的。”

  “一年只张罗了十几万生意?简直是笑谈!”

  “这里,不似肃州——”

  “樊掌柜,你有什么难处?还是你手下的两个伙友不听使唤?”

  “不能怨谁,是我一人没本事——”

  “刘掌柜生前,可是常夸嘉你。”

  “我对不住刘掌柜。”

  孙北溟见樊老帮大汗淋漓,脸色也不好看,就不再责问下去了。

  康笏南应酬回来,兴致很好,也没有再问到樊掌柜。

  孙北溟想了想,康笏南坐镇,自己亲自查问这样一个小老帮,阵势太吓人了。他就给开封庄口的领庄老帮写了一封信,命他抽空来怀庆府庄口,细查一下账目,问清这里生意失常的原因,报到汉口。天成元在河南,只在开封、周口和怀庆府三地设了分庄。开封是大码头,平时也由开封庄口关照另外两个分庄。由开封的老帮来查这件事,总号处理起来,就有了回旋的余地。

  所以,他们在此只停留了一天,就继续南行了。

  行前,改雇了适宜平原远行的大轮标车,车轿里宽敞了许多,舒适了许多。所以,经武陟、荣泽,过河到达郑州,虽然气候更炎热,孙北溟倒觉着渐渐适应了。他看老亭的样子,似乎也活过来了。

  但到新郑,康笏南中了暑。

  3

  新郑是小地方,康家在这里没有任何字号。他们虽住在当地最好的客栈里,依然难隔燠热。就是为康笏南做碗可口的汤水也不易。孙北溟感到,真是有些进退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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