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谷_成一【完结】(26)

2019-03-10  作者|标签:成一

  “你为什么会相信?”

  “因为我也是一个女人。尤其是我住进了你父亲的这座大书房,住进了你的先母住过的这一半大屋,我就能理解她了。”

  “可是,父亲一直不让我相信先母的鬼魂。”

  “但我相信。”

  “先母的灵魂,回到过这座大书房吗?”

  “没有。我盼望她能来,但她一直没来。”

  “你不怕她的鬼魂?”

  “我知道,她不会怨恨我。”

  “那先母怨恨谁?”

  “六爷,我不能给你说。” “为什么不能说?”

  “我不能说。六爷,你还是全力备考吧,不能叫你的先母失望。听说,你要问我西洋列qiáng情形,我哪里能知道!”

  “母亲大人,我今天来拜见你,其实是为另一件事。老太爷他要到各地码头出巡,你知道吗?”

  “我哪里会知道?没有人告诉过我。他什么时候出巡去?”

  “他说走,就要走。已经叫老夏给预备出巡的诸事了,也不管正是五huáng六月大热天!他那么大年纪了,大热天怎么能出远门?但我们都劝不住他,票庄茶庄的大掌柜也劝不住他。今天来,就是想请母亲大人劝一劝他。想出巡,也得拣个好时候。就不能错过热天,等凉快了再说?”

  杜筠青听了六爷这番话,半天没有言声。

  他决定要出巡,已经闹得这样沸沸扬扬,她连知道也不知道。他不告诉她,下面的人,也没有一人告诉她。吕布是不知道,还是知道了也不告诉她?她当的这是什么老夫人!想出巡,就去吧。她不阻拦,即便想阻拦,能阻拦得了!

  但她又不能将这一份幽怨,流露给六爷。

  “母亲大人,你也不便劝说吗?”

  “不,我看你父亲要冒暑出巡,是一次壮举。我为什么要劝阻他呢?只是,不知要出巡何方?要是赴京师天津,我也想随行呢。我已经离京十多年,真想回去看看。四五年前,你父亲出巡京津,我便想随行,未能如愿。”

  “听说,这次是要下江南。”

  “下江南?下江南,我也愿意随行。我外祖家就在江南,那里天地灵秀,文运隆盛。六爷,你也该随你父亲下一趟江南,窃一点他们的灵秀之气回来。”

  “可老太爷那么大年纪了,冒暑劳顿千里,我们怎么能安心呢?”

  “他身子骨好着呢,又有华车骏马,仆役保镖,什么也不用担心。你们康家不是走口外走出来的吗,还怕出门走路?”

  六爷没有想到,老夫人居然是这样一种态度。她也是不但不劝阻,更视老太爷出巡为一件平常事,出巡就出巡吧。

  这位替代了母亲的女人,是不是也盼望着老太爷出巡能成行?

  六爷从老院出来,回想老夫人的言谈,分明有种话外之音似的,至少在话语间是流露了某种暗示。她说母亲不会怨恨她,也许她知道母亲的什么秘密吧?

  六爷回来将这种感觉告诉了奶妈,他还说了一句:“她好像也同情母亲呢。”

  奶妈听后,立刻就激愤了,说:“六爷,你可千万不能相信她!”

  说时,竟落下泪来。

  六爷没有想到,奶妈会有这样激烈的反应。就问:“母亲生前认识这个女人吗?”

  奶妈叹了口气,说:“六爷,有些话,我本来想等你中举、成家后,再对你说。这也是你母亲临终的jiāo待。现在,就不妨对你先说了吧。”

  母亲去世后,奶妈就是他最亲近的人了。但他早已感觉到,奶妈有什么秘密瞒着他。现在,终于要把这些秘密说出来了。

  “奶妈,我早知道,你们有话不对我说。”

  “六爷,那是因为你小。说了,你也不明白。”

  “现在,我已经不小了,那就快说吧。”

  但奶妈说出的第一句话,就叫六爷大吃一惊:“六爷,你母亲就是叫这个女人bī死的。”

  她bī死了母亲?只是,听完奶妈的话,六爷明白了母亲的去世,是同这个女人有关。可好像也不能说就是她bī死了母亲。

  原来,杜筠青回到太谷之初,陪伴着父亲出入名门大户,那一半京味、一半洋味的独特风采,很被传颂一时。自然,也传入了康庄德新堂,传入康笏南的耳中。他当着老爷少爷的面时正色厉声,不叫议论这个女子。太谷的名门大户,几乎都宴请过杜长萱父女了,康家也一直没有从众。康家不少人,包括各房的女眷们,都想见一见这位时新女子,康笏南只是不松口。

  不过,回到老院,康笏南就不断说起这位杜家女子。那时的老夫人,也就是六爷的生母,听老太爷不断说这位女子,并无一点妒意。听着老太爷用那欣赏的口气,说起这个杜家女子,京话说得如何好,生了一双天足,却又如何婀娜鲜活,在场面上,又如何开明大方,一如

  西洋女子,她也只是很想见见这个女子。

  她几次对康笏南说:“我们不妨也宴请他们一次,听一听西洋的趣事,也给杜家一个面子。”

  可康笏南总是说:“要请,我们康家也只能请杜长萱他一人!”

  到头来,康家连杜长萱一人也没有请。

  老夫人后来听说,康家的天盛川茶庄,宴请过杜家父女。老太爷那日去了天盛川,但没有出面主持宴席,只是独坐在宴席的里间,听了杜家父女的言谈。老夫人想,他一定也窥视了这位杜家女子的芳容和风采。

  但她心里,实在也没有生出一丝妒意。她甚至想,老太爷既然如此喜欢这位杜家女子,何不托人去试探一下,看她愿意不愿意来做小。杜长萱是京师官场失意,回乡赋闲,杜筠青又是失夫寡居,答应做小,也不rǔ没他们的。那时,老夫人也正想全心来抚爱年幼的六爷,她一点也不想在康笏南那里争宠。

  她将这个想法给康笏南婉转说了,康笏南竟勃然大怒,说怎么敢撺掇他去坏祖传的规矩!

  康家不纳妾的美德,天下皆知,怎么想叫他康笏南给败坏了,是什么用心啊!

  不纳小就不纳吧,也用不着生这样的大气。她能有什么用心?不纳小,在她岂不更好!

  从那以后,康笏南对她日渐冷淡。冷淡就冷淡吧,她本来也有满腔难言之痛,早想远离了,全心去疼爱她的幼子六爷。

  总之,她是全没有把这个变故放在心上,可她的身体还是日渐虚弱起来。饮食减少,身上乏力,又常常犯困。对此,她自己也感到很奇怪。

  那时,她能知心的,也惟有六爷的奶妈。

  奶妈说她,还是太把那个女人放在心上了,看自己熬煎成了什么样。她真是一点都没有把那位杜家女子放到心上,可任她怎么说,奶妈也不相信。她越说自己是莫名地虚弱起来,奶妈越是不相信。

  她说:“我要是心思重,心里熬煎,那该是长夜难眠,睡不着觉吧,怎么会这样爱犯困?大白天,一不小心,就迷糊了。”

  奶妈说:“老夫人你太要qiáng了,不想流露你心里的熬煎,才编了这样的病症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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