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谷_成一【完结】(249)

2019-03-10  作者|标签:成一

  夫人在相拥着他的时候,极尽了疼爱,他感到那里面也有许多母爱。所以他不敢放纵了来享受这一份疼爱。夫人那里温暖之极,迷人之极,但也沉重之极!他知道拒绝了这一份疼爱,也就失去了这位主家夫人,但接受了这一份疼爱,他又日夜不安。夫人对他越好,他越要想起远在外埠的主家掌柜。有朝一日,主家掌柜回来时,他怎么可能从容面对?

  雨田不止一次对姚夫人说起这逃不过的难关。姚夫人总是说,你不用怕,有我呢。到时你只要听我的,什么事也不会有!但她有时也会说,该怎么,就怎么吧,谁叫我们走到了这一步?这样说的时候,他哪能不心惊肉跳!

  尤其每当主家掌柜有信寄回,夫人总是一看就发呆。雨田是个心细敏感的后生,见此情形,他心里也会翻江倒海。夫人这样发呆,一定是觉得对不住男人。是他连累了夫人!所以,每次主家掌柜来信后,他总是躲避着,不愿见夫人,直到夫人qiáng行召见他。他不能不应召去见,可每次都心情沉重,要很说一番“连累了二娘,想告罪辞工”的话。

  姚夫人一听他这样说,反而很受感动,直说:“你有这番心意,我也值得了!就是挨千刀万剐,也值得了。”

  起初,雨田见夫人这样说,还慌忙回答:“不值得,不值得!二娘是谁,我算谁?我毁了二

  娘,罪孽太大!二娘待我恩重如山,更不该。”

  姚夫人好像更受感动,说:“你这样有情有义,我还有什么不值得?”说时,眼泪都下来了。

  雨田他还能再说什么?也只能一切依旧了。再说,离开邱家,他也实在无处可去的。

  这一次也一样,雨田见夫人接天津来信后神情复杂,便悄然躲避开。但也有不一样:好几天过去了,夫人也没有召见他。雨田就有些坐不住了。因为在以前,最多过不了两天,夫人准要召见他。或者,gān脆在夜半时分就会潜入他的住处。

  这一次,是怎么了?

  雨田虽然希望不再往前走,可主家夫人真这样不理他了,心里到底还是受不了。起先,他还以为主家掌柜在天津出了什么事。但越看越不像。真出了事,夫人不会这样安坐在家,一点动静也没有。不是出了事,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夫人真幡然悔悟了。

  雨田虽未进过商号,但他自小就知道,口外是商家圣地,西安是大码头,天津更是大码头。他来邱家还不到两年,就亲见了主家掌柜从口外调到西安,又从西安调到天津,挪动的地界一处赛一处,而且还挪动得这样快!他从小就记得,母亲一直盼望父亲能挪动到离家近的地界住字号,当然更盼望父亲能改驻大码头。可父亲熬到死,也还是没离开遥远的小码头。

  所以,邱掌柜在他心目中早已是一位威风的大人物。夫人怎么可能为了他这样一个卑贱的佣人,长久得罪那样高贵的男人!现在邱掌柜荣调天津大码头,夫人一定更后悔了。

  不是后悔,也是害怕了。

  这样威风的掌柜,一旦知道了夫人的这种事,哪能轻饶了她?

  当然也轻饶不了他这个贱仆。他死也无怨,只是连累了夫人!

  夫人这样不理他,是示意与他断情,叫他趁早远走吗?

  可他能往哪里去?

  失去了夫人,世界又成冰天雪地,他也只有去死。

  或者,趁早求夫人把他打发到遥远的地界,住字号,做学徒?

  雨田这样胡思乱想着又过了几天,仍然没有什么动静。夫人一直闭门不出,令他更坐卧不安。

  这天,他终于忍不住,主动叫住主家小姐水莲,问道:“好几天了,也不见二娘出来,是不是病了?要是病了,我得赶紧去请医先。”

  “没病。我也问过,妈说她没病,只是困乏,想多歇几天。”小水莲回答时,一脸灿烂。

  雨田很害怕看见这种灿烂,忙说:“没病就好。我也该忙去了。”

  水莲便笑着拦住他:“雨田,趁妈不出门,你还不清闲几天?今儿陪我进趟城吧!”

  雨田更慌忙说:“我哪能清闲呀?已是秋天了,我得去跑佃户,查看庄稼长势。”

  她依然灿烂笑着,说:“我不管庄稼不庄稼,反正雨田你得陪我进趟城!”

  雨田哪能答应?只好换了央求的口气说:“大小姐,我吃的就是伺候主家的饭,伺候你进城,哪能不愿意?可庄稼是一年的事,现在佃户又花样多,不趁早查清长势,等庄稼快熟了,他们先给你偷偷收割一两成,哪能发现得了?” “我不听,我不听!反正你得陪我进趟城!”

  “进城做什么?”

  “逛一趟呀。”

  “可误了跑佃户,我jiāo待不了二娘。”

  “陪我进趟城,能误了你什么事!”

  “时令不等人……”

  “雨田,我就使唤不动你?”

  “我是怕二娘怪罪……”

  “我去跟妈说!”

  “我听吩咐。”

  见小水莲跑走了,雨田才松了口气。

  小水莲对雨田,也与对云生不同。她分明也喜欢雨田,有事没事,总爱跟在雨田后面跑来跑去,问长问短。而且,她也照了母亲的叫法,一直坚持叫他“雨田”。母亲一再要她改一种叫法,她偏不,偏“雨田,雨田”的叫。她还要雨田叫她水莲,不要叫小姐。雨田当然不敢答应。

  雨田与夫人未有私情前,见主家小姐不讨厌他,当然很高兴,也就极力叫她遂意,哄她喜欢。可自从与夫人有了超常关系,雨田见了小姐就心虚了,有意无意总想躲避。这一躲避,反倒引起小姐的多心:雨田为什么不喜欢她了?

  小水莲就到母亲那里告了状。姚夫人一听就慌了,忙私下问雨田:“你怎么惹莲莲了?千万不能惹,千万不能惹!”雨田说明了他只是想躲避,并没有惹她。姚夫人就叮咛:也不能冷落她,千万不能冷落她!以前怎样,还怎样,不敢露出异常。

  雨田这么年轻一个后生,哪可能心里藏下这等私情,外面不露一点痕迹?他虽不敢有意躲避小水莲了,却也很难从容依旧。而小水莲见他这样多了几分羞涩,倒也很满意:这样更便于支使他。

  小水莲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女娃,她喜欢雨田,实在也只是一种纯洁的感情。在长年见不到父亲,又无兄弟相伴的家中长大,对男性自然有种新奇感。对云生的反感与对雨田的喜欢,原本就是这新奇感的两面。可怀着愧疚感、乃至罪孽感的雨田,怎么也难以从容应付小水莲。

  像这种叫他陪了进城一类的要求,水莲是常提出来的。雨田是能推脱,就推脱。陪了她出去,要不冷不热说许多话,不招她太亲近,又不惹她恼怒,实在太难。所以,雨田盼望着的,

  是夫人不准许陪小姐进城。

  可水莲很快跑出来了,得意地对他说:“雨田,妈同意了,叫你陪我进趟城。说是正好有封信,叫你进城jiāo给信局。快去吧,妈叫你呢!”

  雨田听了,不由得一喜:他不见夫人只五六天,却似相隔了多少天!今天算是沾了小水莲的光,终于能重见夫人了。他竟没有多理水莲,就跑去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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