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谷_成一【完结】(204)

2019-03-10  作者|标签:成一

  西帮商号体制,即使做了孙北溟如此显赫的大掌柜,也依旧是商号的托管者。生意是东家的,他感到难经营了,自然要辞职退位。做大掌柜多年,家资已大富,退位后尽可颐养天年。所以,他才不想恋栈不去,落一个败名。

  三爷看出了孙大掌柜退意是真。他也答应了替孙大掌柜说情。可见着老太爷,总不便开口。由他提出撤换大掌柜,实在怕惹老太爷不高兴。比较妥帖的办法,应该由一位能与老太爷说上话的中间人,先将此事提出;老太爷拿此事来询问他时,他再出面说话。

  可到哪去寻这样一位中人?说合撤换大掌柜这样的事,实在非同小可,此人既得有相当的身份,又没有太大的瓜葛。谁适宜担当这样的重任?家馆的何举人吗?何举人说这种事,老太爷多半会一笑置之,不当回事。老夏、老亭?身份不够,他们也从不就外间商事插嘴。

  二爷、四爷呢?他们说话,老太爷也不怎么当回事。

  三爷想来想去,想不出一个适当的人来,就只好叫孙大掌柜先去求老太爷。一趟不成,再跑一趟。跑得老太爷心动了,把换大掌柜的话茬儿提出来,他就好说话了。到那种火候说话,也才顶事。

  孙大掌柜采纳了三爷的主意,开始不厌其烦地往康庄跑,软话硬话都说了,非告老退位不可。但三爷看老太爷动向,却一直平静如常,有关孙大掌柜的事,半个字也没有提起。

  看看,老太爷还是不想换天成元的大掌柜。

  三爷正庆幸自己没有冒失,突然被老太爷召去。去了,就见老太爷脸色不对。

  “你答应孙大掌柜退位了?”

  “父亲大人,这么大的事,我哪敢答应?”

  “孙大掌柜亲口说的,还能是假?”

  “父亲大人,我哪敢答应这种事!孙大掌柜是求过我,但我说这事非同小可,得由家父做主……”

  “我能做什么主?现在,一切是你做主!”

  三爷知道,他最担心的情形,到底还是出现了。眼前盛怒的父亲,分明已经从丧妇的悲伤中脱离出来,威严如旧。(未完待续)

  情遗故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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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2/09/03 18:50

  作者:成一

  1

  三月初八这个日子,六爷最不能忘记了:去年因洋人陷京,朝廷将耽误了的恩科乡试,推延至今年的此日开考。

  朝廷发此圣旨的时候,还正在山西北路逃难呢,就以为今年三月能雨过天晴?三月是到了,朝廷却依然在西安避难。议和受尽屈rǔ,还是迟迟议不下来。德法洋军倒攻破晋省东天门,杀了进来。不用说,恩科比试又给搅了。

  六爷听到兵祸将至的消息,最先想到的,就是当今皇上的命数,实在是太不济了。三旬是而立之年。皇上三旬寿辰开的这个恩科,居然就这样凶祸连绵!看来尊贵如皇上,竟也有命苦的;该着的劫难,逃也逃不脱。逢了这样的皇上,你也只能自认命苦吧。

  本来,听说发生拳乱的州县将禁考五年,六爷已经断了念想,自认倒霉,自认命苦。想不开时,偷偷吸几口料面,飘飘扬扬,也就飞离苦海了。没想到,年后从西安传来消息,说禁考条款只是应付洋人,朝廷已有变通之策:禁考州县的生员,可往别地借闱参考。山西属禁考省份,乡试将移往陕西借闱。京师也在禁考之列,会试将移在河南开封府借闱。

  借闱科考,这是谁想出的好主意?

  六爷赶紧振作起来,头一样,就是决定戒烟,再不能吸料面了。吸大烟后,他算知道烟瘾是怎么回事了。进入考场,一旦烟瘾发作,哪还能做锦绣文章?堂皇森严的考棚里,大概不会允许带入烟枪料面。

  只是,戒烟哪那么容易!烟瘾来了,不吸两口,人整个儿就没了灵魂,除了想吸两口,就剩下一样:想死。

  何老爷,你这不是害了我了?

  何举人当然没有料到朝廷还有借闱科考这一手。但国运衰败如此,忍rǔ借闱吧,就能选取到贤良了?朝廷无能,贤良入仕又能如何?所以,对六爷的责难,何老爷倒也不在乎。染上大烟嗜好,赴考是有些关碍,可六爷你若弃儒入商,那就什么也不耽误。这种话明着说,六爷当然不爱听。

  何老爷只是劝慰六爷,说戒烟不能太着急。“你这才吸了几天,烟瘾远未深入骨髓,戒是能戒了,只是不能着急。戒烟也似治病,病去如抽丝。”

  六爷听了这话更着急:“我倒想悠着劲儿戒烟,可朝廷的考期能悠着劲儿等你?三月初八,转眼就到了,我不着急成吗?” 当时是正月,离三月真不远了。

  何举人笑了笑说:“就因为三月初八不远,才无须着急。”

  六爷以为何老爷是成心气他,就说:“着急也没用,反正来不及戒了?何老爷是不是有什么妙法,能将烟具料面夹带进考棚?”

  何老爷说:“六爷,到三月初八若能如期开考,咱们真还不愁将烟枪烟土夹带进去。烟枪可制成笔型,烟土又不占地方,塞哪吧不便宜?”

  六爷说:“何老爷当年就这么带的?”

  “那时本掌柜正chūn风得意,抽什么大烟!我染上烟瘾,也跟六爷相仿,全因为断了锦绣前程。中举后,京号副帮做不成了,还能做甚?只好抽大烟吧。”

  “何老爷你又来了!你不叫我着急,难道真要抽足了大烟,再作考卷?”

  “六爷,我劝你不必着急,是因为到三月初八,肯定开不了考!这一届恩科乡试,保准还得推延。”

  “何老爷又得了什么消息?”

  “有消息,没消息,一准就是推延了。转眼三月就到了,什么动静还没有。议和还没有议下来,谈何借闱?”

  六爷想想,虽觉得何老爷推断得有些道理,但依旧必须戒烟:不论考期推延到何时吧,总是有望参加的。

  所以在正月二月,六爷算是把自家折腾惨了。烟瘾发作时,墙上也撞过,地下也滚过,头发也薅过,可惜自nüè得再狠心,终于还是免不了吸两口拉倒。一直到杜老夫人重病时,六爷的戒烟才算见了效。

  老夫人忽然重病不起,使六爷受到一种莫名的震动。震惊中,竟常常忘了烟瘾。尤其在探望过老夫人后,好几天郁闷难消:这几天就一点烟瘾也没有。

  二月十七,老夫人真就撒手西去。从这一天起,一直到三月初七老夫人出殡,三七二十一天中,六爷居然没发过一次烟瘾!除了繁忙的祭奠、守灵、待客,他心里也是压了真悲痛。杜老夫人的死,自然叫他想起了生母的死。但在心底令他怅然若失的,还有另一层:他是刚刚看懂了这位后母,怎么说死就死了?他刚刚看懂了什么是女人,什么是女人的天生丽质,什么是女人的优雅开通,什么又是女人的郁郁寡欢……刚刚看懂女人的这许多迷人处,竟会集于后母一身,她就忽然死了。

  她刚刚现出真身,忽然就死了!

  在这种无法释化的悲伤中,六爷彻底忘记了大烟土。因为他愿意享受这一份悲伤,再浓厚,再沉重,也不想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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