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谷_成一【完结】(177)

2019-03-10  作者|标签:成一

  说时,邱泰基正经施起礼来。

  “邱掌柜,越说你见外,你越来了。我一个唱戏的,能成了贵人?我是偷偷给你说,禁中供奉,谁知将来能落个什么结果!”

  毕竟是伶人,还有闲杂人等在跟前呢,就说这种话。邱泰基真担心他说出“伴君如伴虎”来,赶紧接住说:

  “郭老板的本事,我还不知道?托了皇太后的圣恩,你已经一步登天,名扬天下了,还想怎么着呢?听说在京师供奉禁中的汪桂芬、谭鑫培几位,都封了五品爵位。不定哪天太后高兴了,也要封你!”

  “邱掌柜,你是不知道,进去供奉,哪那么容易?时刻提着脑袋呢!”

  越怕他说这种话,偏说,真是个唱戏的,心眼不够。邱泰基忙岔开说:“郭老板,你说来赔不是,是吓唬人吧?”

  “真是赔不是来了。我一时多嘴,给贵号惹了麻烦!”

  邱泰基听出真有事,就不动声色吩咐跟前的伙友:还不快请郭老板底下的二爷们出去喝茶,有好抽一口的,赶紧点灯烧烟泡伺候。一听这话,跟进来的几位随从都高高兴兴地出去了:看来都好抽一口。

  下人都走了,就剩了主客两位,邱泰基才说:

  “郭老板,不会见怪吧?你我多年jiāo情,斗胆说几句知心话,不知爱听不爱听?”

  “怎能不爱听?我今日来,就想跟郭掌柜说说知心话!”

  邱泰基以往跟响九霄jiāo往,也不是一味捧他,时不时地爱教导他几句。响九霄倒也爱听,因为邱掌柜的教导大多在情在理,也愣管用。伶人本没多少处世谋略,有人给你往要紧处指点,当然高兴听了。所以,他把邱掌柜当军师看呢,jiāo情不一般。正是有这一层关系,邱泰基才想再提醒他几句。现在,人家大红大紫了,你也跟着一味巴结,恐怕反叫人家看不起。

  “郭老板,你能喜获今日圣眷,怕也是祖上积了大德,你就不珍惜?”

  “邱掌柜是话里有话呀!我整天提心吊胆的,咋就不珍惜了?”

  “以前,我跟官场打jiāo道比你深,宦海险恶也比你深看几分。你能出入禁中,常见圣颜,一面是无比荣耀,一面也真是提着脑袋!”

  “这我比你清楚,刚才不说了吗?”

  “你不知珍惜,就在这个‘说’字上!这种话,你怎么能轻易说出口?”

  “邱掌柜,我不是不把你当外人吗?”

  “咱们是多年jiāo情,可跟前还有一堆下人呢!”

  “下人们,他谁敢!”

  “郭老板,你这哪像提着脑袋说的话?不说有人想害你,就是无意间将你这类话张扬出去,那也了不得呀!你说话这样不爱把门,手底下的人也跟你学,说话没遮拦,哪天惹出祸来,怕你还不知怎么漏了气呢!”

  “邱掌柜,你这一说,还真叫我害怕了!”

  “郭老板,伴君如伴虎,这几个字你得时时装在心头,可决不能挂在嘴头!伴君头一条,就得嘴严,什么都得藏着,不能说。唱戏是吃开口饭,嘴闲不惯,可你就是说废话、傻话、孙子话,也不敢说真话!不光是心里想说的不能说,就是眼见着的,也万万不能轻易说!宫中禁中见着的那些事,不能说;王公大臣跟前经见的事,也不能说。祸从口出,在官场尤其要紧。”

  “邱掌柜,你真算跟我知心!这么多巴结我的人,都是跟我打听宫中禁中的事,唱了哪一出,太后喜欢不喜欢,她真能听懂秦腔,太后是什么打扮,皇上是什么打扮,没完没了!连那些王公大臣,也爱打听。就没人跟我提个醒,祸从口出!”

  “郭老板飞huáng腾达,我们也能跟着沾光。谁不想常靠着你这么一个贵人!你能长久,我们沾的光不更多?”

  “可除了邱掌柜你,他们谁肯为我作长久想?都是图一时沾光!”

  “谁不想知道宫中禁中情形呢?你多留个心眼就是了。尤其那班王公大臣,跟他们说话既得有把门的,又不能得罪人,心眼更得活。”

  “邱掌柜,你可说得太对了,这班大人真不好缠!我来赔罪,也是因这班大人给闹的。”

  “老说赔不是,到底什么事?”

  “我能常见着的这几位王公大臣,都是戏瘾特大的。随驾来西安后,也没啥正经事,闲着又没啥解闷的,就剩下过戏瘾了。人家在京师是听徽班戏,咱西安就张乐领的那么个不起山的徽戏班。叫去听了两出,就给撵出来了。有位大人跟我说:‘张乐也算你们西安的角儿?那也叫京戏?还没我唱得地道呢!’我跟他们说:张乐本来也不起山,西安人也没几个爱听徽班戏的。”

  这是又扯到哪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扯半天了,还是一头雾水!但响九霄以前就有这毛病,现在成了贵人了,你能叫他别嗦?邱泰基只好插了一句:

  “那他们能爱听你的秦腔?”

  “他们才听了几天秦腔,能给你爱听?可太后喜爱呀,他们不得跟着喜爱?太后召我们进宫,那是真唱戏。这些大人召我们进府,那可不叫唱堂会!”

  “那叫唱什么?”

  “唱什么,陪他们玩票!有几位真还特别好这一口,每次都要打脸扮相,披挂行头,上场跟我们搅。那哪是唱戏,乱乱哄哄,尽陪了人家玩闹!”

  “这么快,他们就学会吼秦腔了?”

  “哪儿呀,人家用京腔,我们用秦腔,真是各唱各的调!邱掌柜你是没见那场面,能笑死人了。”

  “那些人,不就图个乐儿吗?只是,郭老板,你说惹了个什么事……”

  “这就说到了。皇太后的万寿就在十月,邱掌柜不知道吧?”

  “我一个小买卖人,哪能知道这种事?”

  “太后的寿辰就在十月。以往在京师,太后过寿辰那是什么排场?今年避难西安,再怎么着,也不能与京师相比。太后跟前的李总管早就对我说了,你卖些力气,预备几出新戏,到万寿那天,讨老佛爷一个喜欢。我说,那得拣老佛爷喜欢的预备,也不知该预备哪几出?李总管就不高兴了,瞪了眼说:‘什么也得教你?’我哪还敢再出声!出来,我跟一位王爷说起这事,王爷说:‘李总管他也是受了为难了。这一向,谁在太后跟前提起过万寿,太后都是良久不语,黯然伤神,脸色不好看。’我问:‘太后那是有什么心思?’王爷说:‘连李总管都猜不透,谁还能知道!’”

  这又是扯到哪了!叫他多长心眼少说话,看看吧,越说越来劲,越说越详细。小人得志,真没治了。

  “郭老板,宫中那些事,你还是少说些吧,就不怕隔墙有耳?”

  “这都跟你们有关,不能不说。这位王爷,我就不跟你说是谁了。反正就在他府上,玩票玩罢了,正卸装呢,他忽然问我:‘你跟山西票庄那些掌柜熟不熟?’邱掌柜,我真是嘴上没遮拦,张口就说了:‘倒还有几位,jiāo情不一般!’人家跟着就问了:‘太谷有家姓康的财主,也是开票号的,在西安有没有字号?’我说:‘有呀!字号叫天成元,掌柜的跟我jiāo情也不浅。’看看我,张嘴把什么都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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