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谷_成一【完结】(155)

2019-03-10  作者|标签:成一

  雨田真没想到,他来到的竟然是这样一个叫人惊喜异常的新地界。主家夫人为什么会对他这样好?可怜他?还是以前同他的父母有旧谊?平白无故,谁能对一个下人这样好?

  这几年,在叔父家所受到的冷遇和nüè待,已经叫年少的他不敢相信人了。

  稍熟之后,雨田婉转问过姚夫人。为什么对他这样好?夫人倒笑着反问他:“怎么,想叫我打骂你?那还不容易!”她亲切异常地给他说,她一直没男娃,所以特别喜欢男娃。以前有个帮她跑外的小男佣,她就很疼他,教他认字,教他为人处事,待之如家人。后来还给他举荐了商号,送去学生意了。也许是上天酬报她,今年终于得了男娃。

  夫人还说,自家有了男娃,对他这样的男仆,依旧是喜欢的。他长得这样排场,偏又命苦,她由不得想多疼他。只要一心一意,这里就是你的家。

  成天听这样的话,雨田渐渐也没有什么疑心了,只是庆幸自己终于跳出了苦海。那或许是父母的在天之灵,拯救了他吧。

  到邱家没有多久,他就变得开朗些了,办事也长进得快。主家夫人对他越来越满意。

  在姚夫人这一面,对这个雨田就不只是越来越满意。她已经在作更长远的打算。

  雨田住熟以后,越发显得要比云生qiáng:到底是出身不一样。他不仅是生得英俊排场,脑筋也灵得多,处处透着大器。这样一个俊秀后生,那必是向往外出从商的。何况他故去的父母,从小就寄予这种期望了。所以,从起头时候,姚夫人就要断了他的这种念头:她希望这个雨田能长久留下来!刚进邱家门,就许以他学做管家,正是基于此种打算的。

  给大户做管家,那也是种排场的营生。 接受了云生的教训,姚夫人也不想急于求成了。慢慢来,叫他感到了你的亲切,你的心意,你的疼爱,那也许能长久相守吧。

  令姚夫人感到宽心的,是她的女儿也不讨厌雨田。莲莲也愿跟他在一道,问长问短。雨田对这个小女子,不冷淡,也不张狂,尽力迁就她。这就少了麻烦。以后更熟了,得及早要告诫他:小心不要惹下水莲!

  姚夫人感到现在老练多了,能从容行事,不再那样急于将这个小男人揽入怀中。但自从雨田进家后,她已不再觉着孤寂冷清,有这个俊秀的后生叫她惦记着,日子过得实在多了。

  因为闰八月,秋后节令显得早,到九月已是寒风习习,十七日就立冬了。立冬后一连数日,总刮北风,天气冷得缓不过劲来。屋里忽然要用火盆,姚夫人才想起今年还未采买新木炭。云生走时,只是买了几车劈柴,几车煤炭。

  雨田听夫人这样一说,就要进城去采买。姚夫人说,去年还剩有木炭呢,等天气缓过来,再采买也不误事。雨田等了两天,见天气冷得更上了劲,就坐不住,非要去办这件事。姚夫人见他做事这样上心,也就同意了。嘱咐他,到了集市,只寻好炭,别太在乎价钱。看对了,叫卖家连车带炭推到水秀来,咱给他出脚钱。

  雨田答应着去了。到后半晌,他真押着一推车木炭,回来了。炭甚好,价钱也不贵。卖炭的直说:你们这位小少爷可真会杀价。姚夫人高兴了,多付了一百文脚钱,算是皆大欢喜。

  但到夜晚,雨田就发起烧来。他想了想,知道是晌午大意了。晌午在南关集市,喝过两碗羊杂碎,辣椒加多了,喝得满头满身汗水淋淋。也没在乎,喝完又接着迎风乱跑,挑选木炭。

  本来喝一碗就得了,也不至出那么多汗,可当时嘴太馋,忍不住又喝了一碗。这可好了,得了报应。他外出,主家夫人倒总给带些零花钱。起先,他不敢花。夫人说,太寒酸了,哪像给邱家办事的?所以,他花钱喝羊杂碎,倒不怕,可喝得病倒了,那怎么jiāo待?

  这一夜,他时冷时热,难受异常。心里只是想,再难受也不怕,赶天明好了就成。但第二天起来,头重脚轻,浑身软软的。他qiáng打jīng神,想装着没病,可哪能呢!

  早起,主家夫人一见他,就惊呼:“雨田,你脸色这样难看,怎么了?”

  他忙说:“咋也不咋。”

  但她已过来摸住他的额头,更惊叫道:“天爷,滚烫!傻娃,你这是病了,还咋也不咋!”

  跟着姚夫人就呼叫来其他仆佣,扶他回去躺倒。一面叫厨房给他熬姜汤,一面又叫给他屋里生个火盆。仆佣在忙活时,姚夫人就一直守在他身边。她并没有追问怎么着的凉,只是不时摸摸他的额头,叹息道:“看烧成什么了,也不说,真成了傻娃了!”

  自从父母去世后,再没有人这样心疼过他。雨田想到这里,不禁泪流满面。

  姚夫人见他这样领情,心里也有些受了感动,一边给他擦眼泪,一面说:“快不敢哭了,以后跟我一心,你受不了委屈。”

  喝过姜汤,生起火盆,姚夫人又叫人给拿来一chuáng被子,给雨田加上。还问他想吃什么。雨田只是不断地流泪,那样感激她,依恋她。

  这使姚夫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动心动情。她感到雨田是与云生不同,他比云生更灵敏,更多情,也更叫人怜爱。她居然会这样动心地惦记他。这样的感觉已经很好,就是不将他揽入怀中,也踏实了。

  她营造了一种恋爱,自己又成功地陷了进去。

  5

  立冬以后,戴膺离开太谷,取道汉口,赶赴上海去了。

  戴膺的半年假期还未满,但时局残败如此,他也无心歇假了。康老东家、孙大掌柜隔三岔五的,也不断召他去,议论时局,商量号事。但时局不稳,各地信报不能及时传回老号,议论吧,又能议出什么眉目来?

  回太谷这几个月,尽管有朝廷行在过境,戴膺依然感到一种坐井观天的憋屈。在京时,他就有想法:西帮票号要想长久执全国金融牛耳,各家大号须将总号移往京城才成。老号偏居晋省祁太平,眼瞅着与外埠庄口越来越隔膜。长此以往,老号岂不成为生意上的大桎梏?可这话,老号与东家都不爱听。现在,京师陷落,这话越发不能说了。

  康老东家在徐沟觐见两宫后,对当今朝廷那是更少敬畏,更不敢有所指望。以老东台那毒辣的眼光看,西太后实在是一个太平庸的妇人。平庸而又不自知,即为无耻。位至尊,无耻亦至极。摊上这么一个妇人把持朝廷,时局残败至此,那还用奇怪?老东台从徐沟一回来,就对孙大掌柜说:

  “趁早收缩生意吧,大清没指望了。”

  孙大掌柜早有退意,再赶上今年这惊天动地的折腾,更想趁势告老退位。听老东台这样一说,那当然很对心思。他就说:“我看也是。趁早收缩,还能为康家留得青山。”

  戴膺却有些不以为然。朝廷的无能无耻也不自今日始,亲睹圣颜,倒睹得自家泄了气?这也不像是西帮作为吧。西帮什么时候高看过朝廷?所以,戴膺就对两位巨头说:“现今生意也仅存半壁江山了,北方各庄口经此内乱外患,已收缩到底。江南庄口失去北方支撑,难有大作为,收缩之势也早成定局。再言收缩,还能收缩到哪?总不能将遍布国中的庄口全撤了,关门大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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