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谷_成一【完结】(12)

2019-03-10  作者|标签:成一

  杜筠青的父亲杜长萱,曾任出使英法大臣曾纪泽的法语通译官多年。出使法京巴黎既久,养成了喜爱洗浴的嗜好。杜筠青的母亲是江南松江人,也有南人喜浴的习惯。所以,杜筠青从小惯下了毛病:不洗浴,简直不能活。给康笏南这样的巨富做了第五任续弦夫人之后,她就照父亲的建议,要求康家在自己的宅第内,建造一座西洋式样的浴室。

  康笏南开始答应得很慡快,说:“在自家宅院建一座西洋澡堂,太谷还是第一家吧?建!西洋工匠,就叫杜家给雇。”但没过多久,康笏南就改口了,说按风水论,康宅忌水,不宜在宅内建澡堂。他主张在城里最讲究的华清池澡堂,为康家专建一间女浴室,那跟建在家中也一样,想什么时候用,就什么时候去。

  哪能一样呢,洗浴一次,还得兴师动众的,跑十多里路,进一趟城。杜筠青虽不满意,也只能如此了,她怎敢担当了损坏康家风水的罪名。

  那是光绪十三年吧,太谷城虽然繁华之至,可城里的澡堂还没有一家开设女部。杜筠青这样隆重地进城洗浴,竟为太谷那些富商大户开了新排场,各家女眷纷纷效仿。一时间浴风涌动,华车飘香,很热闹了半年。这使杜筠青十分振奋,她是开此新风的第一人啊。只是,半年之后,热cháo就退了。能坚持三五日进城洗浴一回,又坚持多年不辍的女客,也没剩下几人。

  太谷水质不好,加上冬季漫长寒冷,一般人多不爱洗浴,女人尤甚。但那些高贵的妇人,居然也不能爱上洗浴,她无法理解。不管别人怎样,她是必须洗浴的,不如此,她真不能活。

  倒是近年来,大户人家的一帮小女子们,又兴起洗浴风来,使华清池女部重又热闹起来。

  往年到天热时候,杜筠青不是天天,也要三天两头地进城。近日天已够热,只是见康笏南忽然严厉异常,全家上下都跟着紧张,她也不好意思天天出动了。已经隔了两天,她实在不能再忍耐,这天便早早出动,上路进城洗浴。

  幽静的田园里,除了有节奏的马蹄声,就是偶尔传来的一阵蝉鸣。走出康家那深宅大院,杜筠青总是心情转好。离开康庄还没多远,她就对三喜说:

  “三喜,你再唱几句太谷秧歌吧,有新词儿没有?”

  三喜看了看吕布,说:“她今天像丢了魂似的,我一唱,还不吓着她?”

  吕布慌忙说:“谁丢了魂了?老夫人叫你唱,你就唱你的,损我做甚!”

  杜筠青也说:“三喜你不用管她,早起我说了她几句,她心里正委屈呢。不用管她。”

  三喜就跳下地,一边跟着车走,一边就唱了起来:

  我写一字一道街,

  吕蒙正挂兰走过斋,

  关老爷蒲州把豆腐买,

  哼么的咳么的丢得儿丢得儿哼咳衣大丢——

  刘备四川买草鞋。

  吕布说:“唱过多少遍了,老夫人想听新词儿,你有没有?”

  杜筠青说:“唱得好,那哼哼咳咳,就难呢。”

  三喜说:“我再给老夫人吼几句。”

  流行在祁太平一带的这种平原秧歌调,虽然较流行于北部边关一带的山地二人台、信天游、爬山调,要婉转,悠扬,华丽,可它一样是放声在旷野,表演在野台上,所以脱不了野味浓浓的“吼”。三喜又是边赶车边唱,不“吼”,出不来野味,也盖不住马蹄声声。

  先生家住在定襄的人,

  自幼儿南学把书攻,

  五经四书我全读会,

  临完就捎了一本三字经,

  哎吼咳呀——

  皇历上我认不得大小尽。

  “唱的尽是些甚!”吕布显然有些焦躁不安。

  “你想听好听的,我给你唱!”三喜唱得才来了劲。

  家住在山西太谷城,

  我的名儿叫于凤英,

  风流才貌无人来比,

  学针工,数我能,

  描龙刺绣数我jīng,

  心灵灵手巧巧就数头一名。

  杜筠青见吕布那种焦虑不安的样子,就对三喜说:“看吕布她今天不高兴,你就不用唱了。”

  吕布忙说:“喜喜,你快给老夫人唱吧,不用管我。”

  三喜就又吼了两声:

  忽听得老伯伯一声唤,

  吓得我苏三胆战心寒……

  杜筠青没有想到三喜唱出这样两句,忙说:“不用唱了,快不用唱了。”

  原来吕布心神不宁,是听说家里老父病重卧chuáng了。但她不敢告假。她有经验,在老太爷这种异常威严的时候,千万不能去告假。一告假,你就再也回不来了。在康家她虽是仆佣下人,但因为贴身伺候老太爷老夫人,辛金也与字号上资深的跑街相当。所以视卑职如命,不敢稍有闪失。

  杜筠青看出她的心思,就对吕布说:“我准你的假,你想回去看看,就回你的。”

  吕布居然说:“老夫人你心好,我知道,可你准不了我的假。你们康府有规矩,我们这些佣人,三个月才能歇假十天,就像字号里驻外的伙友,不到三年,说成甚你也不能回来。”

  杜筠青就有些不悦,说:“我去跟他们说,你成年伺候我,我就不能放你几天假?”

  吕布更急了:“老夫人,你千万不能去说,一说,你就再见不着我了!”

  杜筠青心里非常不快。这个吕布原来是伺候康笏南的,她续弦过门后,就跟了她。连吕布这个名字,也是康笏南给起的。他就喜好把古人的名字,赐给他周围的下人。可吕布跟她已经多年了,害怕的,还是康笏南一人!

  杜筠青想了想,就把其他佣人支走,单独问吕布:“你到底想不想看望你父亲?”

  吕布说:“怎么能不想!”

  “那我给你想一个办法,既不用跟他们告假,又叫你能回了家。”

  “老夫人,能有这样的办法,那实在是太好了!”

  “就怕你不敢听我的!”

  “老夫人,你想出的是什么办法?”

  “你家不是离城不远吗?你伺候我进城洗浴,伺候到华清池门口就得。我进去洗浴,你就赶紧回你的家。澡堂里的女仆多着呢,有人伺候我。我洗浴得从容些,等着你赶回来。这就看你了,愿意不愿意辛苦。”

  “辛苦我还能怕?就怕——”

  “就怕有人告诉老太爷,是吧?”

  “不用老太爷,就是老夏老亭知道了,也了不得——”

  “老夏老亭他们,你都怕,就是不怕我,对吧?”

  “老夫人,你这样说,我更不能活了!”

  “那你就听我的安排,趁我洗浴,回你的家!”

  “那——”

  “那什么,还是不敢吧?”

  “三喜他会不会多嘴?”

  “那就不让他知道。洗浴前,我当他的面,吩咐你去给我买东西。不用说老夏老亭,就是老太爷吧,还不兴我打发你去买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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