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意气_易中天【完结】(10)

2019-03-10  作者|标签:易中天

  这就要有所选择。

  选择也不易。谁来选,怎么选,都是问题。按照导师和准导师们的选择照单全收是不行的。那个靠不住。媒体上的排行榜当然也靠不住。就算是什么“影响世界历史的

  xx本书”,也未必就是最佳选择。过去影响了世界历史的,现在就一定还影响?再说影响世界历史,又关我们什么事?说到底,读书毕竟是每个人自己的事情。自己的事,怎么能让别人来包揽?岂非“包办婚姻”?《中华读书报》

  的记者在调查“名著导读”一类书籍的销售情况时,一位读者张先生就明确表示他不读,因为感觉像是“第二者插足”。“导读”之类的“循循善诱”尚不能接受,况乎“越俎代庖”的替人选书了

  那么,自己来选又如何?也很困难。个人,如果从来就没读过书的,他怎么知道该挑哪类书、哪种书、哪本书?要想学会选择,而且选得不离谱,除非他读过很多。其实答案也就在这里:要学会选书,必先多读书。观千剑而后识器。判断力和鉴赏力都是从实践中产生出来的,读书也不例外。因此,初读书时,最好什么书都读,就像结婚之前先广jiāo朋友,然后再从容选择一样。不要才见了一个,便忙不迭地“定了终身”。树木后面是森林。一叶障目尚且不可,如果那“叶”

  还是败叶,岂不更糟?

  书读得多了,就有了选择。这倒不是说从此就只读一种书或一类书了。周国平先生说:“读书犹如jiāo友,再情投意合的朋友,在一块耽得太久也会腻味的。

  ”

  (《人与书之问》)其实岂止是会腻味,只怕还会造成思想的偏颇和心胸的狭窄,大非所宜。所谓“有了选择”,只不过是有了品位;所谓“有了品位”,也不是说从此只读“雅”的,不读“俗”的,而是说有了判断力和鉴赏力,知道好歹了。

  好歹和通常所谓雅俗不一回事。自命风雅者,往往其实是“恶俗”;向为专家学者流不屑一顾的“俗物”,却没准反倒“大雅”。是雅是俗,全看你有没有品位。

  没有品位,便是《浮士德》或《红楼梦》,也能让他讲得俗不可耐。

  品位只能来自阅读的经验。读的多了,自然也就知道好歹。这就要博览群书。

  而且那“博览群书”的“博”,还不仅是数量的“多”,更是品种的“杂”。朱光潜先生说:“你玩索的作品愈多,种类愈复杂,风格愈纷歧,你的比较资料愈丰富,透视愈正确,你的鉴别力也就愈可靠。

  ”(《文学的趣味》)所以,终身只读一

  种书或一类书是不妥的(哪怕这些书确实品位高雅)。它虽然能造成品位的纯正,却也难免趣味的偏狭。想想看吧,山间小溪固然清纯,却何如泥沙俱下的江河,纳百川的大海?一个读书人,如能有此胸襟,大约也就不怕“选错行”或“选错郎”了。

  倘若无此可能,恐怕也只好挑那公认的经典名著来读。读经典名著,虽然没准会读成个“书呆子”,却肯定不会读成个“二皮脸”。此外,年轻人多读点古书,老年人多读点新书,也是办法之一。青年思想活跃,读点古书,并无碍其创新,反倒能增其厚重。老年最忌僵化,多读些新书,就能保证“生命之树常青”。即便弄得“老夫聊发少年狂”,也没什么不好。但无论老少,最好还是博览群书,什么都读一点。

  那么,就不怕看花了眼,或者变成“野狐禅”么?不怕。择书如择偶,又毕竟不是择偶,其实不妨寻花问柳,见异思迁,“阅尽人间chūn色”的。何况,“野狐禅”也是禅么!只要能悟得“无上正等正觉”,修成“正果”,管他什么禅呢!或许有人要问,如果我读了一辈子书,觉得读什么都好,并没有什么“最”喜欢或“最’,合适的,又将如之何呢?当真这样,我就要说,你做了最好的选择。你想,一个人,一生中时时有爱情,处处有朋友,岂非幸福?

  读书当然,最好是,每个时期都有新朋友,却也有几个终身jiāo往的老朋友。

  少年夫妻老来伴。人到晚年,能有几本心爱的书为伴,而且常读常新,该是多么值得欣慰的事?那可真是“幸甚至哉”!

  读书时间

  天若有情天亦老。转眼间,已是数九寒天了。数九那个寒天下大雪。雪夜里,最是读书的好时间。读书,难道还要挑时间么?

  也要也不要。真正的读书人,固然无论何时何地都要读书,都能读书,但什么时候最宜读书,或最合适读什么书,也还是有个说道。

  古人就有“雪夜闭门读禁书”一说。禁书为什么最宜在雪夜里读呢?首先,雪夜里造访的人极少。这个时候读禁书,不但相对安全,也能保证读书的连贯性。

  禁书毕竟是难得一读的。如果竟被前来下棋聊天的人打断,岂不扫兴?其次,天寒地冻的,即便读了禁书想gān什么“坏事”,怕也不能。因此无妨拿那“诲yín诲盗”的书来读他一读。再说了,门外大雪纷飞,室内炉火明灭,拥暖裳,伴孤灯,读那让人面红耳赤心惊肉跳的文字,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和刺激?其实,只要是夜里,就宜于读书,倒不一定非得是雪夜,也不一定要读禁书。读书本为“谋心”,而白天却要忙于“谋生”。谋生总是必要的,也是第一位的。但谋生之时纷纷扰扰,静不下心来,却也是事实。因此最好在那万籁俱静的夜间,抛却功名利禄,淡忘进退荣rǔ,平心静气,信马由缰,率性而读。显然,只有在这个时候,我们才容易进入阅读的状态;也只有在这种状态下,才能有真正的读书。我的一位朋友李树林说,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靠着chuáng头,沏一杯茶,灯下抱一本喜欢的书,静静地看,漫漫地思索”。我相信这是许多读书人都会赞同的。不必把盏执酒,也不必红袖添香,只要夜深人静,有一个纯属个人的独立空间,便可心同书共神与物游。这正是许多人喜欢夜读甚至只肯夜读的原因;而中央电视台把《读书时间》节目安排在深夜,看来也不无道理。

  不过,虽同为夜读,chūn夏秋冬,也还是有所不同。我的看法是:chūn宜读子,夏宜读史,秋宜读经,冬宜读集。chūn回大地,万象更新,百花齐放,百鸟齐鸣,自然最合适读那“百家争鸣”的子书。夏日炎炎,酷暑难熬,那些“讲故事”的史书,颇能帮我们度此长夏。也不妨在午间小憩后,于北窗下置一竹chuáng,就一杯冰啤酒读《史记》、《汉书》,便“不作羲皇上人想”。秋日里,雁去叶落,桔红穗huáng,天高云淡,风静cháo平。大约只有在此时读经,才沉得下气来。至于寒风凛冽滴水成冰的冬天,当然最好是赖在chuáng上躲进被窝,去读诗词小说之类的文学作品,或者如前所说,“雪夜闭门读禁书”了。

  如果以人生为序,我的主张是:三十读子,四十读史,五十读经,少年时和老年人读集。三十岁以前不懂事,读经,读史,读子,只怕是“不读白不读,读了也白读”,还不如多读点文艺书。一来便于入门,二来也能提高修养,至少将来读经读史读子时,不会有文字障碍。实际上好的文艺作品,都渗透着作家艺术家的人生体验和感悟。虽说“少年不识愁滋味”,但毕竟少年是一个易感的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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