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山_余杰【完结】(91)

2019-03-10  作者|标签:余杰

  世界上还真有你这样的人,用这种方式来写情书。你的生活是激扬、善良、鲜活的生活,你的所有观点几乎都"于我心有戚戚焉"。《圣经》中说:

  全律法都包含在"爱人如己"这一句话之内了。(《加拉太书5:14》)

  我知道这片土地在你心中的分量,我再也不会像第一次跟你通电话时那样劝说你离开了。

  我已经知道,如果你离开了,你"安全"了,你的心灵将陷入更加痛楚和惶惑的状态。

  农民们历来就是统治者们"理所当然"地牺牲掉的一群人。很少有人心疼他们。某些本来是出身自农家的孩子,在跨入"高等人"的圈子之后,反而会变本加厉地剥夺农民--在我身边就有不少这样的例子。

  这个时代,由于竞争、由于战争、由于欲望,人们的心不再柔软如花,而变得坚硬如铁。

  艺术也彻底地堕落了。我听说,有一个所谓的"行为艺术家",为了引起西方世界的注意,想出了这样一个"行为艺术":他到农村里去用很低廉的价钱买了一个刚刚死去的婴儿。然后通知西方媒体的记者和艺术界的人士,说他有一个重大的作品要展示。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杰作呢?他将婴孩的尸体放在蒸笼里蒸熟,然后吃掉!

  没有信仰、没有爱,艺术也就成了屠杀和犯罪。

  冷酷真的很美吗?这个时代究竟出了什么毛病,非得以"酷"为美?

  我记得泰戈尔曾经感叹说:"我对这些农民--我们的佃户--上天的高大、孤弱、幼稚的孩子,怀有深深的怜悯;必须把事物径直送到他们的嘴里,否则他们就完了。当大地母亲的rǔ房gān瘪了的时候,他们不知所措,只会哭喊。然而,饥肠刚一填平,他们就会忘记自己过去的所有苦难。"印度跟我们一样,也是一个农民的国家。印度的农民也在一片广大的huáng土地上苦苦挣扎着。

  泰戈尔还说:"如果在这个世界上必须有苦难存在,那就让它存在吧;但总应该留下一线光明,至少留下一点希望的闪光,以促进人类中较高尚的部分,怀着希望,不停地奋斗,以减轻这种苦难。"印度的农民是不幸的,但又是幸运的,他们有像甘地、泰戈尔、特蕾莎修女这样一些与他们一同承担苦难的心灵。

  我们国家的农民呢?梁漱溟和晏阳初曾经发起"乡村建设运动",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我又想起你在《底层体验与体验底层》一文中写到的一段话:"在年轻的专业人员都一心向上爬,而关注社会的积极性正日益消亡的时代,居然有一批人,放弃自己在广告界、医学界、法律界、金融界和戏剧界等部门的高收入、高地位和受人尊敬的工作,终日为穷人、无家可归者、失业者和被剥夺公权的人四处奔走,尽管他们为数不多,但确实令人惊讶!"

  你指的是一批美国的年轻人。

  而我,也要做这样令人惊讶的人,我不惮于为数不多,因为我知道有你,就已足矣。

  你明白我的勇气与决心吗?

  爸爸妈妈看了你的书,一方面很欣赏,另一方面却又很担心。他们说,要是再来一次"反右"和"文革"之类的政治运动,你一定会有牢狱之灾的。原来,他们希望我能够找到一个学理工科的男朋友,这样可能会"安全"一点。

  可是,我对他们说:"爷爷不也是学生物的吗?他照样没有能够逃过劫难。"我想,有的东西是我们必须去承担的,想躲也躲不掉。我深深地知道,做你的妻子,不是来分享你的荣誉,而是来与你相互搀扶着走过漫长的、没有尽头的坎坷之路。

  这些天来,我正在读捷克作家哈维尔写的一本书--《狱中书简--致亲爱的奥尔嘉》。这本书直接印证了摩罗所提出的一个严峻的命题"巨人何以成为巨人"。

  在中国,一旦发生变故,立刻便出现"夫妻本是同命鸟,大难来时各自飞"的结果。郁达夫的妻子王映霞、柏杨的妻子倪明华、李敖的妻子胡茵梦,都是在爱人最艰难的时候、最需要支持与安慰的时候,选择了冷酷无情地背叛。

  于是,郁达夫远走天涯,葬身异邦;虽然熬过难关,走出牢狱,最终沐浴在解严以后的天空下,但他们jīng神上所受的伤害已经难以愈合了。这种伤害,直接影响到柏杨与李敖们的思想和创作,影响到他们对人生的基本态度和判断。

  我认为,柏杨和李敖晚年所犯的一系列错误,显然都与当初心灵上受到的巨大创伤有关。

  他们的思想里有太多的仇恨,因为他们是受过伤害的人,仇恨是一种自我封闭和保护的颜色。

  他们的行为里有太多的谋略,因为他们是受过伤害的人,谋略是一种游戏在刀刃边上的聪明。

  然而,聪明绝非智慧,恨也不可能完成最终的拯救。

  与他们相比,哈维尔太幸运了。哈维尔的妻子奥尔嘉一直与丈夫一起无畏地面对邪恶。她没有背弃他,相反,她给予了他最大的支持和慰藉。

  哈维尔刚刚失去自由的时候,没完没了地向妻子提出请求和要求,不断地jiāo给她许多应完成的任务和须送给他的物品的清单,他不无一丝冷嘲地管它们叫"指示"。他为他们的郊外的农舍而感到担忧,不仅因为它需要经常性的维修,而且房管部门似乎准备宣布将其没收。他催促她考虑用他们的那套公寓房去换另外一套,去买些新家具,找个工作,学会开车。他埋怨她不经常写信,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说她即使告诉他一些消息,也不够具体,以至他无法知道她每天在gān些什么。

  在这些唠唠叨叨的背后,人们感觉到了哈维尔在突然被割断与自己的朋友和同事圈子的联系后所感到的那种深刻的焦虑。这恰恰是伟人身上的渺小、伟人身上的真实。

  除了哈维尔的律师之外,奥尔嘉是他与外界保持联系的唯一的纽带。他靠她知道外面在发生些什么事情,当他敦促她"多jiāo际"时,他是在表达他内在的需要;通过她,继续参与他那个团体生机勃勃的生活。

  哈维尔直截了当地打听这些事情:地下音乐会、非官方的讨论会、新的地下出版物,那些讨论、辩论和争论,还有闲言碎语,想据此来了解那些她无法摆脱的东西。其内部情绪的每个变化,对他来说都是极为重要的。

  奥尔嘉谅解了焦虑的哈维尔。她知道,他不是神。她清醒地知道,哈维尔的身上也存在着庸凡之处。于是,她竭尽全力地帮助哈维尔由软弱走向坚qiáng。

  "家"在捷克语里的意思是"亲密感"。有了奥尔嘉,哈维尔即使在监狱之中,也能够体验到"家"所蕴含的"亲密感"。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当局不也许他们见面,这对于相爱的夫妻来说,无疑是残酷的折磨。这是"后极权主义时代"的统治者特有的一种偷偷摸摸的邪恶,有点类似于小孩子的恶作剧。

  但是,他们在通信中保持jīng神上的联系。因为通信受到严格的检查,他们不得不压抑住热烈的感情,换了一种相对隐讳和冷静的表达方式,他们将感情隐藏在信纸的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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