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山_余杰【完结】(54)

2019-03-10  作者|标签:余杰

  唉,让人气愤的事情,每天都在身边发生着。我们逆来顺受太久了。

  还是谈点轻松愉快的事情吧。我们刚刚过完chūn节,从乡下回到城里。乡下的扬州和城里的扬州,在我的心中叠印出一幅奇妙的图画。

  于是,我想给你谈谈扬州。既然你说你想来,我就先吊一吊你的胃口。你是一条小鱼,我放个鱼饵在这里,看你会不不上钩。我还没有听说有人不喜欢扬州的。古人"人生只合扬州死",我想,假如你来,也会留恋忘返的。但是,不久以后,我却要离开温香软玉的扬州到风沙扑面的北京来了。这种"逆旅",完全是爱情的魔力造成的。

  你在北京,我也会在北京的--我要把我的生命与你的生命联系起来。

  小时候,我在《扬州府志》中读到过"骑鹤下扬州"的故事。

  古时候,有四个文人在一起聚会,各自表述自己的人生理想。一个说:"我愿意当扬州刺史。"一个说:"我愿意腰缠十万贯。"第三个说:"我愿意骑鹤下扬州。"最后一个则说:"我希望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现在,我却要两手空空地北上,抛下我的工作和我的朋友圈子。

  看来,我的人生理想,跟那些悠闲的古代文人毫无相似之处--我的理想就是跟你生活在一起,无论是甜蜜还是困苦,只要我们在一起,我们就比上面那四个文人都要幸福。他们即使能够"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如果身边没有一个爱他们的人,他们会幸福吗?他们所谓的"幸福",不过是一些外在与心灵的假设而已。

  带着浩浩dàngdàng的队伍下扬州的皇帝们,应该说实现了"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的梦想,但他们真的幸福吗?我想,他们连幸福的衣袖都没有沾到--皇帝们留下来的画像,哪一张不是愁眉苦脸或者凶神恶煞的模样?

  不过,将来到了北京,我会想念扬州的,想念我的亲人,想念我的童年。对故乡情感,是无法取代的--正如你现在很想念四川一样。

  说起扬州,我又想起一则"种字林撰文"的典故来。你知道吗,字也可以像树一样"种植"?你且听我慢慢说来。

  清初扬州出了一个著名文人吴绮。他以"把酒祝东风,种出双红豆"的诗句而获得"红豆词人"的美称。吴绮曾经当过兵部主事、湖州知府等官职,因为性情耿直,被人弹劾,于是罢官归里。

  还乡以后,吴绮住在扬州粉妆巷。院子里面有一片很大的空地,可以修建园林,但是由于他为官清廉,不曾搜刮财宝,所以没有财力完成园林。

  当时,许多风流文士来他家中吟诗作赋,诗人吴梅村形容为:"官如残梦短,客比乱山多。"要是早生几百年,我们说不定也是他家中的贵客呢。你的性情跟他十分对路,他会喜欢你的。

  后来,吴绮灵机一动,想出一个既不失风雅,又能够完成园林修建的计划。前来求取诗文的人很多,他无法全部拒绝,便制定了一个奇异的润格(也就是稿费标准):凡是向他求取诗文的,不收金钱,一律用花草树木jiāo换。于是,短短几年间,他的那块空地上就已然全是红花绿草、翠柏青松了。

  因为这些花草树木都是主人用笔墨来换取的,所以扬州人把吴绮的园林称之为:"种字林"。

  我喜欢这个故事,不管它是否真实。这个故事体现了文化的力量和文化的价值。在那个时代,文化还受到普遍的尊重和厚待。人们以获得吴琦的诗文为荣誉,而吴琦则以种植花草树木为人生的第一乐趣。各取所需,又是何等的潇洒!

  这个故事让我想起《圣经》中的一句话来:

  一个义人所有的虽少,却qiáng过许多恶人的富余。(《诗篇37:16》)

  有的人拥有万贯家财,却没有欣赏一朵美丽的花的能力;有的人两袖清风,却能够与树木和小鸟对话,他们谁更加幸福呢?

  今天,城市里再也没有空地了,我们都被迫挤进鸽子笼般的高楼大厦里。不然,你也可以效法吴绮,用诗文来换取花木。而我可以给你当"经纪人",验收对方的花木。对于花草树木,我比你更有鉴赏能力。那样,我们过不了多久,也将拥有一个美丽的花园。

  每天中午,我工作累了,便眺望瘦西湖。扬州瘦西湖边上有一座白塔,与北京北海的白塔一模一样。我可以望见远处小小的塔尖。

  关于白塔的故事有一长串,我挑一个讲给你听。

  据清末许指严《南巡秘记》中记载,乾隆皇帝下扬州的时候,盐商的头目江某承办一切供应。有一天,乾隆皇帝来到大虹园,看到周围的美景,对左右说:"这里跟北京南海的琼岛chūnyīn很像,可是缺少了一座塔。"

  江某听到了乾隆皇帝的话,决定立刻连夜修建一座白塔,以取悦皇帝。但是,一时之间,苦于找不到北京白塔的图纸。经过一番打听,知道图纸已经随驾带来,保管在太监总管那里。于是,江某便向总管求图,总管狮子大开口,索要数百金。盐商们不惜巨款,贿赂总管五百金,终于获得图纸,得以施工。

  一夜之间,白塔建成了。江某希望乾隆皇帝能够早点看到。怎么办呢?江某又找到总管,请求他说动皇帝早上去看白塔。总管的口开得更大了--他说,成功了的话他要万金,不成功的话,也要"开口金"百金。

  总管说动了皇帝。皇帝一大早起来就去看白塔。他看到了这座一夜之间建成的白塔,不禁感叹说:"盐商之财力伟哉!"

  皇帝有这样发自内心的称赞,盐商们总算松了一口气。然而,他们没有听出皇帝的弦外之音--在一个绝对专制的时代里,只允许皇帝本人拥有"鬼斧神工"的力量,其他人要是显示出某种出风头的能力来,立即会招致皇帝的嫉妒和怀疑。

  盐商成也白塔,败也白塔。

  皇帝在称赞之后陷入沉思之中:盐商一夜之间就可以修建一座白塔,他们会不会对自己皇权形成威胁呢?一想到此,皇帝立即警觉起来。

  盐商的马屁拍到马腿上。专制君王发现了蕴藏在民间的智慧和力量,发现了商人的勃勃的生命力和创造力,他开始忐忑不安了。专制君主认为,商业的发达,有可能会危及帝国的"超稳定结构",于是他开始向盐商们下手了。

  后来,皇帝找个借口把江某处死了。遭殃的并不仅仅是江某一人,独裁者很快实施了一系列打击淮扬盐商的政策。到了清代中期,盐商迅速衰落。发轫于扬州的一棵资本主义的幼苗夭折了。

  欧洲从中世纪起就形成了一个独立的市民阶级,他们的生命和财产都受契约的保护,而不受君王和贵族的任意剥夺。他们是工业革命、资本主义的动力。

  跟欧洲不同,中国自始至终都是君王一个人的天下。在中国文化中,从来就没有私有财产和人格尊严之类的概念。尽管盐商们一时可以富可敌国,但他们的生命和财产没有任何的保障,随时随地可能被皇帝剥夺,成为一文不名的穷光蛋,甚至人头落地。所以,他们只好拼命巴结皇帝和整个腐败的官僚机构,最后导致他们自己也成为腐败的酱缸中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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