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皇帝_二月河【完结】(17)

2019-03-10  作者|标签:二月河

  两人说着话进到了东暖阁,雍正盘腿坐在炕上说:“你说得很对。可是,朕常常想,圣祖何等英明,还要昼夜勤政,不肯稍有懈怠。朕事事都不如圣祖老人家,哪敢不尽心啊。其实朕这样作,也不过是以勤补拙罢了。只是你每天都忙成这样,倒让朕有些不忍。允祥和隆科多他们还能偷空休息一下,可是你不但要跟着朕草诏、拟文,还要替朕接见外官,处理那么多政务,朕这里一时一刻也离不开你呀。所以不管再忙,你一定要学会休息。”雍正说着,回头向外边叫一声,“李德全,去,给张相传碗参汤来。哦,这里有几份奏折,都是朕昨夜看过了的。你再帮朕斟酌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失漏之处。”

  太监邢年给张廷玉的书案上放了一叠文书,而雍正皇帝早已埋头在写着什么。张廷玉赶快沉下心来,看着雍正批过的这些奏章。原来,都是关于查抄受贿官员的,头一件案子就涉及到了揆叙。这个揆叙的父亲,就是康熙年间当过宰相的那个明珠的儿子。明珠本人也是因为贪贿而受到惩处的,他的儿子却比老子更甚。他不但贪贿,还结jiāo“阿哥党”闹事,所以皇上对他可谓恨之入骨。只见雍正在上面批道:

  揆叙岂有仅存一万银子之理?不知顺天府与其有何瓜

  葛,竟要如此袒护?小心尔的首级!

  这批示一下子就把顺天府的人全包进去了,用词既严,含义又深。再加上那朱红的、血一样的字迹,真让人触目惊心。

  张廷玉又往下翻,却是针对那个金玉泽的。雍正在批示中写道:

  ……金玉泽此人,朕早已深知。京师有谚云:“武库武

  库,又闲又富”。朕知去岁兵部库存中,即有七万银两尚无

  着落。究竟隐匿何处?叫他从实招来。

  张廷玉知道,这个金玉泽和他的女婿党逢恩,原来也是八王爷的人。他们两个不但追随八爷,而且是准备和八爷一同起事。这个金玉泽,是皇上的谋士邬思道的姑夫,又是想害死邬思道的元凶。雍正登基之初,第一批锁拿的人中,就有这个金玉泽。对这样的人,雍正是绝对不肯放过的。

  下面还有一些朱批,也全都是诛心之语。有的说:“此等魍魉之徒,难逃朕的dòng鉴。”有的则说:“放心,此人寿限长着呢!不要怕他会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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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回 论国策君臣互赠联 开恩科雍正寄重托

  看着这些朱批,张廷玉不禁心中忐忑。雍正皇上刚刚即位,他面对的虽然不是满目疮痍,却也是腐败之极的现实。他决心改革吏治,发愤图qiáng。但他又是个十分自信,手段狠毒的人。孙嘉涂受到处分,葛达浑被贬职,这么多的大臣被抄家,早就在朝廷中引起议论了。作为宰相,自己将怎样面对群臣,面对这位新上台的皇上呢?

  张廷玉今天看了皇上的朱批,几乎字字句句全是诛心之言,他可真是动心了。他是两代皇帝的身边重臣,也是给两代皇帝起草文告和诏书的人。他当然知道,康熙晚年,就曾经因吏治腐败和贪贿横行而伤神。但康熙是位仁慈的君主,也是位宽容的皇帝。就是在如何追还亏欠上,康熙和雍正也是绝不相同的。有些事,张廷玉至今还记忆犹新。在他为康熙起草过的批示中,常可见到这样的字眼:“缓一些,不要追得太急。”或者:“他是老臣,朕不忍看见他饿饭。”甚至有:“亏欠的银子,你要快些补齐。不然,朕一死,你可怎么得了?”现在看了雍正皇帝的批语,竟然和老皇上相差这么远,他真有点恍若隔世了。可是,认真一想,又觉得是理所当然。康熙当年是因为自己老了,没有力量管那么多的事了。这才对下边臣子们宽大为怀,要他们自己处理好自己的事。雍正接了皇位后,放眼所见全都是贪污腐败和拉党结派。他不下决心狠狠地整治,又怎么能让朝廷里振作起来呢?

  他继续看了下去,果然,下面的批示,就大多是有关朋党之事的。张廷玉看得出来,雍正皇帝最痛恨的就是结党营私。什么“同窗”、“同年”、“同科”、“同乡”、“同庚”等等,更为雍正忌讳。张廷玉知道,已经去世的康熙皇帝是一代明君。康熙在位之初,国运昌盛,百姓安居乐业,自然和眼下的情形不能相提并论。但是到了康熙晚年,吏治腐败,贪风日炽,从阿哥们的结党谋私,又到大臣们的拉帮结派,正一天天地把大好江山侵蚀得变了模样。这种歪风,如不狠狠刹住,是万万不行的。雍正现在下大力气整饬吏治,不仅是他的性格所致,也是势在必行。作为宰相,他自然应该为皇上的gān秋大计出一把力。

  他正在一边看着又一边思索,没注意雍正已经来到他的身边。皇上亲切地叫着他的名字问:“廷玉,你看完了吗?朕的处置如何?”

  张廷玉连忙站起来回答:“回皇上,臣看完了。臣以为,皇上这样的处置是十分恰当的。只是,这一叠文书足足有七万多字啊!皇上看得这么仔细,不但全都做了记号,还写出了这么中肯的批语,实在让人惊奇。圣上勤政是好的,但这样是不是也太劳苦了些?”

  雍正浅浅一笑说:“当然,你说得不无道理,朕哪能不累呢?可是,朕不能不这样做呀!先帝年高勤倦,松弛了这么多年了。朕不下决心整治,怎么能行呢?哎,你看了朕的批语有何感想?”

  “臣以为并无不当之处。”

  “是不是太苛刻了些?”

  “不不不,万岁……”

  “你不要怕嘛。这‘苛刻’二字,是朕自己说的。当今天下贪风日盛,朋结党援,朕就是冲着这一个‘贪’字和一个‘党’字来做文章的。古人说,‘矫枉过正’,这话说得真好。要矫枉就得过正,不过正就不能矫枉!朕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矫枉过正啊!”

  张廷玉连忙躬身回答:“是,圣虑深远,臣不能及。”

  雍正立刻打断了张廷玉的话:“不不不,廷玉,你是在朕身边做事的人,以后不要这样说话,也不要因为朕爱听什么就说什么。你是老臣了,大概早就听说过这样一句话:‘雍亲王,雍亲王,刻薄寡恩赛阎王’。其实,这话只能算说对了一半。朕确实是刻薄挑剔,也确实是眼里揉不得沙子,可是朕并不寡恩。对于那些忠心耿耿办事的臣子,朕从来是给予厚恩,也给予厚待的。比如你,只要你真的懂了朕的心意,朕今生今世也不会屈待你。”说到这里,雍正突然笑了笑又说,“廷玉呀,朕早年曾听说阎罗殿上有这么一副楹联,写着‘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这对联写得真好,朕就将此联赠你如何?”

  张廷玉是何等样人,他怎么能不知这楹联的含义,他又怎么能不知道雍正此时此刻的心情?那不就是说,一个人立身处世,都要凭着本来面目去做。不要装假,不要去故作姿态,更不要弄虚作假。只要他这样做了,皇上就永远不会亏待他。张廷玉翻身跪倒:“臣恭聆皇上教诲,永不负皇上重托。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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