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Q84 book1_村上春树【完结】(57)

2019-03-10  作者|标签:村上春树

  可能是《空气蛹》这部作品,巧妙地刺激了原本就潜藏在心中的某种东西。

  天吾猜想是自己心里生出了激情一类的东西。这正是他生来从不记得自己拥有过的东西,是他从高中到大学常被柔道队的教练和学长们批评的东西。你既有资质,“ 又有力量,

  训练也刻苦。但是你没有激情。”或许这话没错。不知为何,天吾“非赢不可”的欲望十分淡漠。所以,他能打进半决赛甚至决赛,但在关键的重大比赛中常轻易地败下阵来。不只是柔道,无论做什么事情,天吾都有这种倾向。或许该称为稳重吧,总的来说他欠缺拼搏的姿态。他的小说也同样。文字写得不错,也能编出很有趣的故事,却没有不顾一切地向读者的心灵倾诉的qiáng悍。读完后总会留下“还少点什么”的遗憾。所以尽管进入了最后一轮评审,却得不到新人奖。正像小松指出的那样。

  但天吾在改写《空气蛹》之后,有生以来头一次体会到了懊悔之情。在改写过程中,他完全沉湎于这项工作,只管动手,不想别的。但写完原稿jiāo给小松后,深深的无力感袭上心头。这种无力感告一段落后,一种类似愤怒的情绪又从心底涌上来。这是对自己的愤怒。我借用别人的故事,进行和诈骗一样的改写,而且竞远远比写作自己的作品热心。这样一想,天吾便为自己羞愧。难道不是得找出潜藏在自己心中的故事,把它用准确的语言表达出来,才能算一个作家吗?难道你不觉得可悲?这种东西,只要你愿意写,你应该也能写出来呀。难道不是吗?

  但他必须证明这一点。

  天吾毅然决定把从前写的稿子全部废弃。然后从零开始,写作全新的故事。他闭上眼睛,久久地倾听自己心中那个小泉眼的滴水声。不久,语言自然地浮现出来。天吾把它们一点一滴地花时间整理成文章。

  到了五月,久无音讯的小松打来了电话。时间是晚上九点。

  “定下来啦!”小松说。从他的声音中能隐约听出一缕兴奋。这对小松来说,可是少见的事情。

  起初,天吾未能理解小松在谈什么。“您在说什么?”

  “什么‘您在说什么’呀!就在刚才,新人奖决定授予《空气蛹》啦。全体评委一致通过,没有任何争论。这也是当然的,作品具备充分的实力嘛。先别说闲话,总之事态有很大进展。到了这个地步,今后咱们俩可就是同生死、共患难了。大家都要好好gān啊。”

  天吾瞟了一眼墙上的挂历。这么说今天就是召开新人奖评审会的日子。他只顾埋头写作自己的小说,甚至丧失了时间感。

  “那么,今后会怎么样呢?我是问日程安排。”天吾说。

  “明天, 这个消息将在报纸上公布,全国性的报纸一齐报道。弄不好还会刊登照片。

  十七岁的美少女,凭这一点就足够成为不得了的话题。这话说出来有点那个,比方说,和一个长相像冬眠刚醒的狗熊、年届三十的补习学校数学教师摘取新人奖相比,新闻价值可大不相同啊。”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天吾说。

  “五月十六日要在新桥的宾馆里举行颁奖仪式。记者见面会就在那里召开。”

  “深绘里要出席吗?”

  “那总得出席吧,不过仅此一回。新人文学奖的颁奖仪式上,获奖人总不能不露面。

  只要这一次不出大事,以后咱们就采取彻底的神秘主义。实在抱歉,作者本人不喜欢在公众场合露面。咱们就巧妙地坚守这条底线。这样就不会露出破绽。”

  天吾试着想象深绘里在宾馆大厅会见记者的情形。排列成行的麦克风,闪个不停的闪光灯。那景象他想象不出。

  “小松先生,您真的打算搞记者见面会?”

  “总得搞一次吧,不然说不过去。”

  “肯定会出乱子的。”

  “所以,不让它出乱子,就是你的使命。”

  天吾对着话筒沉默不语。不祥的预感仿佛昏暗的云朵,涌现在地平线上。

  “喂,你还在吗?”小松问。

  “在啊。”天吾说,“到底是什么意思,我那个使命?”

  “哦,就是把记者见面会的提问方向和对策之类的扎实地教会深绘里。这种场合记者提的问题,一般大同小异。所以事先针对可能的提问预备好回答,让她全部背诵下来。

  你在补习学校教书,对这一套应该很熟悉吧。”

  “这也要我去做吗?”

  “啊,当然呀。深绘里不知为何对你很信任,你说的话她会听的。这事不能由我来gān,因为她现在还不肯见我。”

  天吾长叹了一口气。他想尽量和《空气蛹》的问题断绝关系。让他gān的事也gān完了,接下来他想集中心思做自己的事。但他有预感,只怕不会那么顺利。而不祥的预感应验的概率,总是比好的预感高。

  “后天傍晚你有时间吗?”小松问。

  “有。”

  “六点钟,在新宿那家咖啡馆。深绘里会去那里。”

  “我说小松先生,我可gān不了这种事。我又不知道记者见面会是怎么回事。那东西我连看都没看过呢。”

  “你不是想做小说家吗?想象一下嘛。想象从未见过的东西,不正是作家的分内事吗?”

  “可是小松先生,只要改写一下《空气蛹》,别的什么都不必做了,其余的事全jiāo给我,你只要退到场外悠闲地观看比赛的进展就行了。这话不是您说的吗?”

  “天吾君啊,我能做到的,我当然乐意自己去做。我也不愿巴巴地央求别人呀。不就是因为我做不了,才拜托你吗?如果比作顺流直下的小船,我这会儿正忙着操舵呢,两手腾不开。这才把船桨jiāo给你。如果你说gān不来,只怕小船就要翻,我们全都身败名裂,包括深绘里。你大概也不愿落到这个下场吧?”

  天吾再次长叹。为什么自己总是被bī进无法推拒的绝境? “明白了。我会尽力而为,但无法保证一定成功。”

  “拜托了。感激不尽啊。要知道深绘里好像抱定了主意,只和你一个人说话。”小松说,“还有一件事。我们要创办一家新公司。”

  “公司?”

  “事务所,工作室,制作所??叫什么名字都无所谓,总之是处理深绘里著述活动的公司。当然只是一家皮包公司,表面上由公司向深绘里支付报酬。公司代表请戎野老师担任,天吾君你也是这家公司的员工,头衔什么的怎样都无所谓,总之是从这里领取报酬。

  我也以不公开姓名的形式参与其中。如果有人知道我牵涉在内,可真要成大问题了。咱们就这样分配利益。你只要在文件上盖上几个图章就行了,其余的由我来妥善处理。我的朋友里有手腕高qiáng的律师。”

  天吾对此考虑了片刻。“我说小松先生,能不能别把我算在内?

  我不要报酬。改写《空气蛹》非常快乐,我从中学到了许多东西。深绘里得了新人奖当然是件大好事。我会尽量安排妥当,争取让她安然度过记者见面会。这些事我会做好的。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我不想和那个麻烦的公司扯上关系。那么gān简直是有组织的诈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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