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Q84 book1_村上春树【完结】(49)

2019-03-10  作者|标签:村上春树

  “的确,那段描写也许有些平淡。但我不愿加进太多的解释,怕破坏了深绘里原文的流向。”

  小松举起了夹着香烟的手。“天吾君,你这么想想:只浮着一个月亮的天空,读者已经看过了太多次。是不是?可是天上并排浮现出两个月亮,这光景他们肯定没有亲眼看过。

  当你把一种几乎所有的读者都从未见过的东西写进小说里,尽量详细而准确的描写就必不可缺。可以省略,或者说必须省略的,是几乎所有的读者都亲眼见过的东西。”

  “我明白了。”天吾说。小松的主张确实合情合理。“我把两个月亮出来的那一段,描写得更加细腻些。”

  “很好。这样就完美无缺了。”小松说,然后把香烟摁灭,“其余的没有任何可批评的。”

  “我很高兴自己写的东西得到小松先生的表扬,不过这一次我高兴不起来。天吾说。

  ”

  “你正在迅速成长。”小松一字一顿地缓缓说道,“作为写手、作为作家,你正在成长。你不妨为此高兴。通过对《空气蛹》的改写,关于小说,你肯定学到了许多东西。下一次你写作自己的小说时,这肯定会大大地起作用。”

  “如果还有下一次的话。”

  小松微微一笑。

  “不必担心。你做了应该做的事情。现在该我出场了。你只要退出场外,悠闲地观看比赛的进行就可以了。”

  女服务生走过来,给杯子里添了冷水。天吾拿起来喝了半杯。喝下去才想起来,其实自己并不想喝水。

  “人的灵魂是由理性、意志和情欲构成的。说这话的是亚里士多德吗?”天吾问。

  “那是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和柏拉图完全不同,举个例子来说,就像梅尔·托美和平·克劳斯贝的区别一样。总而言之,从前万事万物都更为简单啊。”小松说,“想象一下理性、意志和情欲举行会议,围着桌子热心讨论的情形,不是很有趣吗?”

  “至于谁毫无胜算,大致可以预测。”

  “关于你,我深感兴趣的,”小松把食指举向天空,“就是这幽默感。”

  这可不是什么幽默。天吾心想。但他没说出口。

  天吾与小松分手后,走进纪伊国屋书店,买了几本书,在附近的酒吧里一面喝着啤酒,一面阅读新买的书。这是所有的时间中,他感觉最为放松的时刻。从书店里买来新书,走进街头的酒馆,一只手端着饮料,翻开书本读下去。

  但这天晚上不知为何总是无法集中jīng神读书。总是在幻影中看到的母亲的身影,依稀地浮现在他眼前,怎么也不消失。她解开白色衬裙的肩带,露出形状美丽的rǔ房,让男人吸吮rǔ头。那个男人不是父亲,更为高大年轻,容貌也很端正。婴儿chuáng上,还是幼儿的天吾闭着眼睛,正呼呼大睡。母亲的rǔ头被男人吸吮着,脸上浮出忘情的神色。那和他年长的女友迎来性高cháo时的表情很相似。

  天吾从前出于好奇心,曾经请求过她。我说,你能不能穿一次白色衬裙给我看看?

  他问。“行啊。”她笑着回答,“下次我就穿,只要你喜欢。还有其他要求吗?什么我都答应你,别不好意思,只管说出来。”

  “可能的话,衬衣最好也穿白色的。越简单越好。”

  上个星期,她穿着白衬衣白衬裙来了。他脱去她的衬衣,解开衬裙的肩带,吸吮那下面的rǔ头,和在幻影中出现的男人相同的姿势、相同的角度。那时有种轻微的晕眩感。

  脑子里仿佛朦胧地升起了雾,神志变得模糊不清,下半身生出沉重的感觉,并急速地膨胀开。回过神来,他浑身颤抖,正在猛烈地shejīng。

  “我说,这是怎么了?已经she出来了?”她惊愕地问。

  天吾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把jīng液she在了她衬裙的腰部。

  “对不起。”天吾道歉说,“我不是有意的。”

  “你不用道歉。”女朋友鼓励天吾说,“这东西只要用自来水冲一下就洗掉了。不就是这东西吗?如果是弄上酱油或红葡萄酒,倒不大容易洗呢。”

  她脱掉衬裙,到卫生问去搓洗沾上jīng液的地方。然后把它晾在了悬挂浴帘的横杆上。

  “是不是太刺激了?”她问道,温柔地微笑着,然后用手掌缓缓地抚摸天吾的腹部,“你喜欢白色衬裙嘛,天吾君。”

  “也不是。”天吾说。但他无法解释自己提出这种要求的真正理由。

  “如果你喜欢这类妄想,不论是什么,告诉阿姐就行。阿姐一定尽力帮忙。其实我最喜欢妄想了。人要是没有或多或少的妄想,就没法活下去了。你说是不是?嗯,下次还要我穿白色衬裙吗?”

  天吾摇摇头。“不了。一次就够。谢谢你。”

  在幻影里出现的吸吮母亲rǔ头的年轻男人, 会不会就是自己生物学上的父亲?天吾常常这么想。因为这个算作父亲的人——NHK 的优秀收款员——和天吾在任何方面都毫无相像之处。天吾身材高大,体格健壮,额头宽,鼻子细,耳朵呈圆形,皱巴巴的。父亲则又矮又胖,其貌不扬,额头狭窄,鼻子扁平,耳朵尖得像马耳一般。整张脸的造型可说几乎和天吾形成绝妙的对比。天吾这张脸庞称得上悠闲自得、落落大方,父亲则长着一张神经质的、总让人觉得吝啬的面孔。很多人看到他们两个,都说不像父子。

  但父亲让天吾深深地感到疏离的,倒不是外貌,而是jīng神上的资质和倾向。在父亲身上根本看不到可称为求知欲的东西。的确,父亲没有受过充分的教育,他出身贫寒,没有余裕在体内构建系统的智力体系。对这样的境遇,天吾也在某种程度上觉得同情。即便如此,希望获得普通水平的知识的基本愿望——天吾觉得这恐怕多少是人的自然欲望——在这个男人身上却过于淡泊。生存必需的实践性的智慧倒是相应地发挥着作用,但努力提高与深化自己、盼望了解更为辽阔远大的世界,这种姿态在他身上却丝毫找不到。

  他在狭窄的世界里,严守狭隘的规则,辛苦地度日。对那空间的狭小和空气的污浊,他似乎不觉得痛苦。也从没见过他在家中读书,连报纸都没订阅过(他说只要看看 NHK 的整点新闻就足够了)。对音乐和电影也不感兴趣,甚至从未出去旅行过。如果说对什么东西稍微抱有兴趣,就是他负责的那条收款线路。他画了一张那片地区的地图,用各种颜色的笔做上记号,一有空就拿出来研究,像生物学家区分染色体一般。

  相比之下,天吾从小就被视为数学神童,算术成绩出类拔萃,小学三年级时就能解高中的数学题。至于其他学科,他也根本不必拼命努力,就能成绩超群。只要有时间,他就不停地读书。好奇心旺盛,就像挖土机掘土一般,效率极高地将各类知识逐一吸收。所以每次看见父亲那种样子,他就怎么也不能理解为何这个狭隘而无教养的男人的遗传因子,居然在生物学上占据了自己这个存在至少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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