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的卡夫卡_村上春树【完结】(58)

2019-03-10  作者|标签:村上春树

  “顺便刷刷牙也可以的么?”

  “可以,牙也刷刷。还有时间,随你gān什么。不过么,中田,伞什么的放下可好?无非去一下厕所嘛!”

  “那是,伞放下就是。”

  中田从厕所回来时,星野已经付了款。

  第22章 到四国去(中)

  “星野君,中田我钱是带在身上的,早饭这部分由中田我付。”

  小伙子摇头道:“算啦,这么点儿钱。我么,可花了我阿爷不少钱,过去胡闹那阵子。”

  “那是。可中田我并不是星野君的爷爷。”

  “那是我的问题,你别放在心上。别啰嗦个没完,吃就吃得了。”

  中田想了想,决定接受小伙子的好意。“十分感谢!那么中田我就领情了。”

  “不过是破烂小食店的竹荚鱼和煎蛋,用不着那么毕恭毕敬道谢。”

  “可是星野君,想起来,中田我接连承蒙诸位关照,自从离开中野区以来几乎没有花过钱。”

  “那不简单。”星野为之叹服,“一般人很难做到。”

  中田求小食店的人往自带保温瓶里灌了热茶,很仔细地藏进帆布包。

  两人折回停车的地方。

  “我说,你去四国的事……”

  “那是。”

  “到底去四国gān什么呢?”

  “中田我也不知道。”

  “没有目的,就不知道去向。反正是要去四国喽?”

  “那是。过一座大桥。”

  “就是说,过了桥,很多事就清楚了?”

  “那是。应该是的。但在实际过桥之前,中田我什么也不清楚。”

  “嗬,”小伙子说,“过桥事关重大?”

  “是的,总之过桥是非常重大的事。”

  “得得。”星野搔着脑袋道。

  小伙子开动卡车,把运来的家具搬入百货商店的仓库。这时间里中田坐在港口附近一个小公园的长椅上消磨时间。

  “喂,老伯,不要离开这里。”小伙子说,“那里有厕所,也有饮水点,够你用的了。跑远了会迷路,迷路就回不来了。”

  “那是。这里可不是中野区。”

  “对对,这里不再是中野区。在这儿老实待着别动。”

  “说的是。中田我不离开这里。”

  “我么,卸完东西就返回。”

  中田言听计从,不离长椅半步。厕所也没去。静静待在一个场所消磨时间对中田来说并不难受,或者不如说是他的一项拿手好戏。

  从长椅上可以看见海,而看海已是久违的事了。小时候全家人一起去海边游过几次泳。穿着游泳衣,在浅滩上玩水。也曾赶过海。但那时的记忆已经十分依稀,恍若别的世界里发生的事。记忆中那以后再未看过海。

  中田在山梨县山中发生那场奇异事故之后返回东京上学,不想知觉和体能虽然恢复了,但记忆全部丧失,读写能力也终究未能挽回。既得知识dàng然无存,思考抽象事物的能力大幅减退。不过毕业总算毕业了。课上教的内容虽然几乎不能领会,但稀里糊涂地静坐在教室角落还是可以做到的,老师叫gān什么就乖乖gān什么,不给任何人添麻烦,所以老师基本上忘了他的存在。即所谓是“客人”而不是“包袱”。

  遭遇奇异“事故”之前自己是优等生这一事实也很快被人忘光了,学校里的所有活动都把中田刨除在外,朋友也jiāo不上。但中田对这些不以为意,莫如说正因为不被任何人理睬才得以沉浸在自己一个人的天地里。学校活动中他最为入迷的,是照料学校饲养的小动物(兔、山羊)、修剪花坛和打扫教室。他总是笑眯眯不知厌倦地埋头做这些事。

  不但学校,在家里也几乎没人记得他的存在。得知长子不能认字不能正常继续学业之后,热心于子女教育的父母便把注意力转移到聪明伶俐的弟弟们身上,对中田几乎不理不睬。由于很难上区立初中,小学一毕业中田就被寄养到长野亲戚家中。是母亲的娘家。他在那里上一所农业实习学校,不识字让他上课时吃了不少苦,但农耕实习作业正合中田心意。如果校内挨打受气不那么难以忍受,中田想必会上务农道路。但同学动不动就把城里来的中田打一顿。受伤实在太厉害了(一只耳垂就是那时被打飞的),外祖父母决定不再送他上学,一边让他帮做家务一边把他养在家里。他是个听话的乖孩子,外祖父母很疼爱他。

  能和猫说话也是那时候的事。家里养了几只猫,猫们成了中田要好的朋友。最初只能沟

  通只言片语,但中田像学外语那样执著地提高这项能力,不久就能和猫jiāo谈较长时间了。他一有工夫就坐在檐廊里同猫们说话,猫们告诉给他关于自然和人世的种种现象。说实话,关于世界构成方面的基础知识几乎都是从猫那里学来的。

  十五岁,他开始在附近一家家具公司做木工活儿。虽说是公司,其实也就是个制作传统工艺家具的作坊。他在那里制作的桌椅箱柜被卖往东京。对木工活儿中田也很快就喜欢上了。他原本就手巧,对细小费工的部位从不马虎,不多说话,不发牢骚,只管闷头gān活,很得雇主的喜欢和关爱。看图和计算固然不擅长,但此外无论gān什么都得心应手。作业程序一旦进入脑内,他便永不厌倦地周而复始。做完两年见习工,升为正式木匠。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五十过后。他既未遭遇事故,又未生病。不喝酒,不吸烟,不熬夜不bào食,也不看电视,听广播只限于早上做广播体操的时候,只是日复一日做家具做个不止。那期间祖父母亡故,父母亡故。中田自是对周围人怀有好意,却没办法jiāo上要好的朋友,说无奈也是无奈,一般人和中田jiāo谈不到十分钟话题就没有了。

  对这样的日子中田没有感到寂寞和不幸。性欲丝毫感觉不到,也不曾有过想和谁一起生活的感情。他知道自己天生就跟其他人不一样,落在地面的身影比周围人淡薄这点他也意识到了(别人谁也没意识到)。能和他心心相通的唯有猫。休息日他去附近公园,终日坐在长椅上和猫说话。说来奇怪,跟猫们说话时话题总是源源不断。

  中田五十二岁时家具公司的经理去世,木工厂随之关闭。色调沉闷的老式家具不如以前好卖了,工匠们老龄化,年轻人不再对这种传统手工活儿感兴趣。木工厂以前位于原野的正中央,后来周围成了住宅区,居民们接二连三投诉地作业噪音和烧木屑冒出的烟。经营者的儿子在市内开了一家会计师事务所,自然无意继承家具公司,父亲一去世马上关闭了木工厂,卖给不动产商。不动产商拆了工厂平了地皮卖给公寓建筑商,公寓建筑商在那里建了六层高的公寓,公寓开盘当天即全套卖出。

  这么着,中田失去了工作。由于公司负债,退职金只给了一点点。那以后再没找到工作,不会读不会写、除了制作传统家具外别无专门技能的五十多岁男子基本上无望重新就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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