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Q84 BOOK2_村上春树【完结】(53)

2019-03-10  作者|标签:村上春树

  我不可能成为一个冷静的职业犯罪者,青豆想。真是的。都这种时候了,居然还介意什么衣服的褶皱。于是她想起了以前与亚由美的对话。

  “把现款藏在chuáng垫子里,一旦情况危急,马上抓起来跳窗而逃。”

  “对对对,就是那个。”亚由美说着,打了个响指,“岂不是跟《赌命鸳鸯》-样嘛。史蒂夫·麦奎恩的电影,钞票捆加霰弹枪。

  我就喜欢这种样子。”

  这种生活好像不太好玩呀,青豆对着墙壁说。

  随后,青豆走进浴室,脱去衣服,洗了个淋浴。淋着热水,将身上讨厌的汗水冲去。走出浴室,坐在厨房吧台前,用毛巾擦拭cháo湿的头发,喝了一口刚才没喝完的罐装啤酒。

  今天一天内,几件事情确实有了进展,青豆想。齿轮发出咔嚓一声,向前进了一格。而一旦向前迈进,齿轮就不能倒退了。这就是世界的规则。

  青豆拿起手枪,翻个个儿,把枪口向上塞进口中。齿尖触到的钢铁感觉又硬又冷,微微发出润滑油的气味。只要这样击穿脑袋就行了。

  推上击锤,扣动扳机,于是一切都结束了。没有左思右想的必要,也没有东逃西窜的必要。

  青豆并不怕死。我死了,天吾君就能活下去。他今后将生活在1Q84年,生活在这有两个月亮的世界。但这里不包括我。在这个世界里,我不会和他相逢。无论世界如何重叠,我都不会遇到他。至少那位领袖是这么说的。

  青豆再次缓缓扫视室内。简直就像样板间,她想。清洁,风格统一,必需品应有尽有,但缺乏个性,冷漠疏离。只是个纸糊的东西。

  如果我得死在这种地方,或许说不上是令人愉快的死法。但即使换成自己喜欢的舞台背景,这个世界上究竟存在令人愉快的死法这种东西吗?而且细细一想,我们生活的世界,归根结底不就像一个巨大的样板间吗?走进来,坐下,喝茶,眺望窗外风景,时间一到便道谢,走出去。陈设在这里的家具只是应付了事的赝品。就连挂在窗前的月亮,也许都是个纸糊的假月亮。

  可是我爱着天吾君,青豆心想。还小声地说出口。我爱天吾君。

  这可不是廉价酒馆的表演秀。1Q84年是个现实的世界,一刀就能割出血来。疼痛是真实的疼痛,恐怖是真实的恐怖。悬在天上的月亮并不是纸糊的月亮,而是一对真正的月亮。而且在这个世界里,我为了天吾君主动接受死亡。我不允许任何人说这是假的。

  青豆抬头望了一眼挂在墙上的圆形的钟。是布朗公司造型简约的产品,与赫克勒一科赫十分相配。除了这座钟,这所屋子的墙上什么都没挂。时钟的针指向十点过后,这是那两人即将发现领袖尸体的时刻。

  在大仓饭店优雅的高级套间的卧室里,一个男人断了气。体形庞大、不同寻常的男子。他已经迁移到了那边的世界。无论是谁,无论怎么做,也不可能将他拉回到这边的世界了。

  终于,妖怪就要登场了。

  第16章天吾 就像一艘幽灵船

  到了明天,那里会出现一个怎样的世界?

  “谁也不知道。”深绘里说。

  但天吾醒来的这个世界,与昨晚睡去时那个世界相比,看不出有什么变化。枕边的时钟指向六点刚过。窗外已经大亮,空气无比澄澈,从窗帘的缝隙间,光线像楔子一般照进来。夏季似乎也终于即将结束。

  鸟鸣声尖利鲜明地传来,让人觉得昨日那猛烈的雷雨宛如幻梦,像是在许久以前,发生在某个不知是何处的地方的事。

  醒来后先浮上天吾脑际的是,说不定深绘里已经在昨天夜里消失了踪影。但那位少女就在他身旁,像冬眠中的小动物,正睡得很沉。

  睡容美丽,细细的黑发垂在雪白的脸颊上,勾勒出复杂的纹样。耳朵藏在头发下面,看不见。鼻息轻轻传来。半晌,天吾望着天花板,倾听着那小小的风箱般的呼吸声。

  他还清晰地记着昨夜shejīng的感觉。一想到自己真把jīng液she在了这位少女体内,他便感到头脑混乱。还是大量的jīng液。到了早晨,这就像那场雷雨一样,让人觉得似乎并非发生在现实中的事。简直像是梦中的体验。十多岁时,他多次体验过梦遗。做了非常真实的chūn梦,在梦中shejīng,然后醒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梦,只有shejīng是真实的。

  就感觉而言,这两件事十分相似。

  但这不是梦遗。他确实she在了深绘里体内。她引导他的yīnjīng插入自己体内,有效地榨取了他的jīng液。他只是听任摆布。当时,他的身体完全麻痹,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而且,他还以为自己是在小学教室里shejīng的。但不管怎样,深绘里说她没有月经,不必担心怀孕。他实在无法理解竟会发生这种事情。然而,的确真的发生过。在现实世界中,作为现实。大概是。

  他下了chuáng,换好衣服,走到厨房里烧开水,泡了咖啡。一边泡咖啡,一边试着理清思绪,就像理清抽屉里的东西一样。但他理不清。

  只是将几样东西调换了位置。在原来放橡皮的地方放了回形针,原来放回形针的地方放了转笔刀,原来放转笔刀的地方放了橡皮。只不过是从一种混乱形态改变为另外一种混乱形态。

  喝了新鲜的咖啡,走进洗手间一边听调频广播的巴洛克音乐节目,一边刮胡子。泰勒曼①为各种独奏乐器创作的组曲。老一套的行动。

  在厨房里泡咖啡,喝下去,一边听着收音机的“为您倾情呈献巴洛克音乐”,一边刮胡子。每天只有曲目会改变。昨天好像是拉莫②的键盘音乐。

  解说人介绍道:

  十八世纪前半叶作为作曲家在欧洲各地享有盛誉的泰勒曼,进入十九世纪之后,因过于多产而受到了人们的轻侮。但这其实并非泰勒①Georg Philipp Telemann (1681-1767),德国作曲家。

  ②Jean-PhilippeRameau (1683-1764),法国作曲家、音乐理论家。

  曼的过错。伴随着欧洲社会构成的变化,音乐的创作目的发生了很大改变,导致了这种评价的逆转。

  这就是新的世界吗?他心想。

  再次环视四周的风景,仍然看不到能称为变化的东西。轻侮的人们现在还未现身。但无论如何,胡须必须得刮。不管世界是面目全非还是一成不变,反正不会有人来替他刮胡子。只能自己动手。

  刮完胡子,烤好吐司抹上huáng油吃,又喝了一杯咖啡。去卧室看看深绘里,她好像睡得酣沉甜美,身子一动不动。姿势始终没有改变过。

  头发在面颊上描绘着相同的纹样。鼻息也像刚才一样安宁。

  天吾今天没有安排,也没有补习学校的课。不会有人来访,也没有拜访别人的计划。今天一整天他是自由的,想gān什么就能gān什么。

  他坐在厨房的餐桌前,继续写他的小说。用钢笔将字填进稿纸里。一如往常,他很快进入了角色。意识频道被切换,其他的事物迅速从视野里消失了。

  深绘里醒来,是在九点之前。她脱去睡衣,穿着天吾的T恤。杰夫·贝克访日公演的T恤。他去千仓探望父亲时穿过。一对rǔ房鲜明地凸起,不由分说地让天吾回想起昨夜shejīng的感觉。就像一个年号会让人联想起历史事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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