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底记者_王维忠【完结】(18)

2019-03-10  作者|标签:王维忠

  此时,在我遥远的鄂东南家乡,在湖北大冶那个叫石应高的穷山村,我的父老乡亲们,早该屋里屋外燃起了欢庆的爆竹了吧?今年的chūn节我依然不在家,此时,家中是谁点燃鞭pào呢?是呀,家中再穷,但过年总归是热闹的。鞭pào是要放的,鱼和肉及各式各样的年货是一定要筹备的,一家人都围坐在一起,浓郁的亲情在香气萦绕的团圆饭菜上欢欣而甜蜜。

  这个chūn节我不在家里,也不在呼喊声震天响的军营里。当兵那几年,我的chūn节都是在军营里度过的。那个时候,严肃的军营里也总是张灯结彩,载歌载舞,战友们个个都是高高兴兴的,就连那些刚入伍的新兵,也很快会被这种特别的快乐氛围所感染。chūn节时的军营是多么快乐呀!我们以连队为单位,全连官兵手拉着手,大家用军人特有的大嗓门,在欢欣的歌舞声中跟着时间的脚步高声地、整齐地数着:“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然后,100多双手高举着100多个大茶杯,在震耳欲聋的“啊嗬”声中,啤酒泡沫四溅,欢乐的迎chūn大宴就惊天动地地开始了。

  此时此刻,欢乐的叫喊声是从窗户外传进来的,那是过年的小孩们唱出的;欢乐的叫声是从楼上传出来的,那是房东一家三代同堂地正在举杯欢呼。欢乐的歌声是有的,但那是从窗外,从楼上,从左邻右舍传来的。欢乐的歌声不属于我,但欢乐的歌声像魔鬼一样诱惑着我。我的小房子里没有歌声,但我的心中有一首歌,那是一曲孤独而感慨的歌。此时,歌声在我的小屋里幻成了一种实实在在食欲的味道。我这儿只有半锅糊米粥和半包舍不得一次吃完的榨菜,那儿散发出的一丝淡淡的酸辣味,混合着从外面汹涌而至的各式各样的歌声、欢呼声、鞭pào声,陶醉着我的灵魂。

  每逢佳节倍思亲。这个时候,家人都正在为chūn节而忙碌了吧。父亲此时是不是正在聚jīng会神地写chūn联呢?母亲此时又该是饱含着思念儿子的热泪,正在默默地带着全家包饺子吧?庄稼人平日总是jīng打细算,但此时总会倾其所有,在大年三十的八仙桌子上摆出十个菜,意为十全十美,一家人兴高采烈地吃团圆饭;除夕夜,全家人高高兴兴地饱餐一顿后,都会痛痛快快地洗个热水澡,换上早就准备好的新衣服,然后,或是看chūn节联欢会,或是围着火炉,一边品尝着自家种的瓜子花生、蚕豆、爆米花,一边讨论着新年的计划。

  现在我们都长在大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做梦都想穿新衣服了,但儿时的温馨又袭上心头。只是,那浓浓的乡愁,竟又像突然袭击的洪水,怎么也无法挡住。是呵,不安分的我,为了心中那个瑰丽的梦想而流làng,像一叶浮萍一样,至今还在随风飘浮,随波逐流。

  除夕晚上,独坐在空dàngdàng的小房子里,看着外面缤纷的彩灯,听着别人团聚的欢笑声语,心里说不出的忧伤。我从窗户看不到天空,看到的只是一堵又一堵的厚墙,只好让缕缕的思念随风飘向空际。是呀,身在异乡,心会变得格外的敏感,一个不经意的表情,一个简单的动作,一句随意的话,都可能在心湖里头激起层层涟漪。漂泊的酸楚,流làng的苦涩,像夜空里飘dàng的烟雾一样,冉冉而升,在空中盘旋,久久无法散去。

  屋里屋外都是寒冷,我缩在冰冷的地铺上,伴着孤灯,又想起了母亲。每年的除夕夜,母亲总会为我们铺上一张烤得暖烘烘的厚棉被,让我们穿上刚做好的厚棉鞋。母亲白天在田地里忙碌,到夜深人静时,总是就着油灯赶做棉鞋,作为孩子们新年的特殊礼物。母亲做的鞋,我们不叫棉鞋,都称为“暧鞋”,每到深秋,母亲总要用浓浓的米浆,用那一块块剪下来的布角、一片片的碎布条,小心翼翼地粘门板上晒gān,揭下来就是一张五彩缤纷的布坯子。母亲用灵巧的双手,用自己种植出来的白棉花,夹在两层灯心绒布里,不知要拉断多少枚鞋针,不知要拉断多少根细棉绳子,不知要在煤油灯光下熬过多少个寒夜,总之,每到过年时,母亲总会用她那布满裂口的双手为全家人赶做出一双尺寸合适的暖鞋。在欢叫的爆竹声中,在除夕夜的炉火欢乐的噼剥声中,在大年夜香喷喷的饺子的热气腾腾中,我和弟妹们总能穿上这充满母爱的暖鞋,总会体会到浓浓的母爱。

  在部队时,尽管我们都实行供给制,但母亲每年总要亲手为我做几双新鞋。刚入伍的那年chūn节,正在新兵连里集训的我收到了母亲千里迢迢寄来的一双棉鞋。当晚,在北部湾畔的海边,在阵阵拂面的海风中,我一边读着母亲的来信,一边双手捧着那双新鞋,心情就像身边的大海一样,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后来,我写了一首题为《亲情》的诗,发表在家乡的报纸上,至今我还记得一部分:……读母亲的信/读得每个字/都生长成海岸的绿叶/四季翠绿着我的思念/手捧鞋垫/深看母亲/我看到家乡的山梁上/有袅袅升起的炊烟/染白了慈母头发/母亲无声的泪珠/母亲默默的牵挂/装满了沉甸甸的亲情/总是压弯我/思念的枝gān……

  时光荏苒,转眼间七八年过去了。此时,当我端坐在我的那台二手电脑前敲出这些文字时,2004年的chūn节又伴着北方的严寒即将降临。此时的我,早已从南方流làng到了北方。在京郊一间矮小的平房里,我又一次重新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之中。然而,此时我仍然是一无所有。我的命运似乎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改变什么,除了岁月的风霜在我的额头上留下一道道未老先衰的细密皱纹,除了时间的足迹在我的头发中撒下细碎的白发,除了世事的沧桑在我疲惫的心灵结出许多难言的感慨和忧郁,我依然是那个六年前的我:贫困、困惑、彷徨、痛苦和忧伤。从南到北,从一个失学的乡村少年成为共和国的一名海防战士,从一位四处漂泊食不果腹的民工成长为多家中央级、省级报刊的政法记者,我想,无论是从时间而言还是年龄上来讲,我应该算是成熟了。早该是成家立业抚养父母的时候了,可是我仍然像以前一样,除了写下一些新闻以外,似乎还是一无所有,想来不免惭愧至极啊……成长的隐痛何其漫长呵,但是,我现在已成长为一个男子汉了。从贫困的家乡走到繁华的大城市,从乡村跨进南海边陲的军营,从温暖如chūn的南国走到雪飘四野的京城,我早就从一个激情澎湃、豪情万丈的幻想少年,变为一个脚踏实地、求真务实的男子汉。

  现在,1997年chūn节,那个痛苦的chūn节,从我的身边流逝已有好几年了,但我至今记忆犹新。我至今都不情愿用往事的回忆去触及我的心疼,用伤感的思绪去触及我那孤独的成长过程。是的,不管过去还是现在抑或是明天,都没有人可帮我,那个时候我什么都不懂,也没有人让我懂。如果我成熟了,我就知道了——流làng的青chūn,流泪的青chūn,流血的青chūn。

  第二章 从民工到流làng记者第15节 我是没有文凭的记者

  1997年chūn节很快就过去了。chūn节过后,我四处找工作,但这个时候是一年之中最难找工的时候。从各地汹涌南下的寻工队伍,裹挟着百万的民工大cháo,一làng又一làng地袭击着羊城。尽管我每天都奔波于羊城的大小报社,但每天都是抱着美好的希望而去,拖着失落而归。我从一位朋友手中借来两百多元钱,很快就花得差不多,又面临那种山穷水尽的生活。一天吃一两个馒头面包倒还没什么,最担心的是,又快到了该jiāo房租的日子。chūn节前我虽也jiāo了部分房租,但还欠着人家一个月的房租呢,滚到现在,有两个月的租金了。这对于我这个穷要面子的男子汉来说,真是一件难堪的事儿。此时,我又能上哪儿去弄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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