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水之城_许开祯【完结】(58)

2019-03-10  作者|标签:许开祯

  陈天彪一愣,会场的人也愣了神,目光一下又集中到陈天彪脸上,等着他的回答。

  陈天彪思索片刻,笑着答复:“这钱我不好出,你学厂子里用得着的技术,我二话不说。学裁缝,现在还不能付钱给你,不过将来我若办服装厂,头一个请你。”

  女娃子笑着坐下,她的大胆又带动几个年轻人,嚷着学技术。陈天彪说:“行,明天你们到三成副厂长那儿报名。”

  大姑和招弟的目光,一刻也没离开过陈天彪。这是她们头一次听陈天彪讲话,新奇、陌生、惊讶、赞许……目光复杂得如同秋日的山野。会开完后,两人眼里热热的,心里cháocháo的,像是头一次发现,世上还有这么好的男人……

  又是一个秋日的早晨,工人们做操的时候,新建的办公楼一扇窗户里,陈天彪默默注视着这一百多号人的队伍,心里感慨万千。晨光透过玻璃,映在他脸上,黝黑的皮肤在晨光中泛着青紫色的光亮。细心望去,这张青chūn的脸庞已染上浓浓的岁月风尘,额头和眼角过早出现的皱纹再次印证着创业的艰辛和守业的艰难。

  这一年,农村已经包产到户,从大集体走向单gān的农民们正在经受一场洗礼。面对人多地少的矛盾,一向憨直的庄稼人开始算计,而陈天彪有幸成为庄户人第一个算计的对象。大姑娘家队上围绕到底该不该分地给陈天彪一家进行了旷日持久的一场争论。因为单gān,队长二舅的威信受到了挑战,在全队几百号人的利益面前,队长二舅不得不做出让步。陈天彪一家没有分到土地。本庄那边,等大姑赶去时,土地早已分光。好像本庄人的记忆里,压根就没陈天彪和大姑这两个人。失去了土地,大姑突然像个失去依靠的孩子,晴朗的脸变得yīn郁,一向随和温厚的脾气也在悄悄改变。这种不适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日子好像被浓浓的黑云罩着,一家人开心不起来。有天夜里,陈天彪半夜做梦吓醒来,见大姑傻傻地坐炕上,眼神怪怪的,吓得他忙拿宽心的话安慰。大姑突然咧嘴一笑,qiáng装无事道:“看你说的啥话,谁愁了,你看我像个愁的人?”陈天彪听了,越发觉出大姑是把千愁万恨qiáng压在心里,不想给他添负担哩。直到大姑办起自己的养猪场,生活才又慢慢恢复到以前的面目。

  接下来,大姑娘家队上有人提出分厂子的建议,当初简单的挂靠又使问题复杂起来。有人说厂子既然是队上的,就该人人有份,陈天彪没道理一个人独吞。队长二舅竭尽全力,摆出一副誓死捍卫陈天彪利益的架势,但他的地位毕竟已经动摇,人们再也不习惯看他脸色听他发号施令。一方坚持要分,一方据理怒争,队长二舅一气之下身染重病,差点丢掉性命。问题一直闹到县里,前前后后来了几拨人,可谁也吃不准到底该分不该分。有几个大头社员耐不住性子,索性跑到厂里闹事,陈天彪再三规劝,还是阻挡不住他们“瓜分”的野心。他们冲进车间,见啥拿啥,工人们吓得机器都不敢开。这时候,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一向寡言少语,很少在人面前走动的墩子,忽然扑进车间,一只独臂挥舞着棍子,朝正在撒野的几个人一阵乱舞。没有人能想到独臂墩子敢跟人玩命,混乱中那几个人丢下手里的东西一片尖叫,抱头逃走。而后,墩子像个忠实的守门人,一天到晚提根铁棍立在门口,没陈天彪的批准一个闲人也不放进。庄户人嘴上嚷叫得凶,一见墩子豁命,心里还是怯了几分。

  厂子虽说恢复正常,陈天彪心里却蒙上一层抹不掉的yīn影,辛辛苦苦gān了这么些年,咋就成了大家的呢?

  此时,腐竹厂已经发展到三条腐竹线,一个饲料车间,一个酿醋车间,一百五十号工人,年产值二百万元,规模算是不小。“麻大姑”牌腐竹不仅在河阳城享有盛名,全省都拥有市场,前景十分看好。陈天彪一心想着再往大里发展,三五年内再让厂子翻个番,谁知又遇上这档子难缠事。

  站在窗前,看着晨风中威立的墩子,陈天彪心里泛过一层làng。墩子头上还裹着纱布,为了厂子,墩子头上缝了五针,那殷红的血一直泊在陈天彪心里,怎么也褪不掉。

  很久,陈天彪才收回目光,回到办公桌前,问题一日不解决,他就一日不得静心,再这么拖下去,厂子拖不垮也把他给拖垮了。

  望着墙上一幅幅玻璃框,不知是该激动还是该伤心。框子里面是他办厂六年一点一滴创造出来的制度。三成把这些编成了条条框框,写在纸上,挂到墙上。他识字不多,读不懂那些文绉绉的话,但他知道那上面凝着他的心血,浸着他的智慧。如果有一天厂子真让人给分了,这些心血不都白费了?

  多管用的东西呀!

  创立这些制度,说来还真让人可笑。当初他并不知制度是啥玩意,能顶啥用,只是自个瞅着哪儿不对劲,必须解决,苦思冥想出一个招儿,一用还真管用,就让三成将这招儿写下来。再发现问题,再想一个招儿,就这么着,慢慢竟也积攒下这么多。后来三成把这些编成制度,县上来人参观厂子,见厂子越办越有起色,让他介绍管理经验,他懂个啥管理,让人问急了,笑着说,我就当老婆补衣裳哩,发现一个dòngdòng,找一个补丁补上,再发现一个就再补一个。领导们全都笑了,说他谦虚。陈天彪却一本正经道,有了dòngdòng不怕,关键是找准药方子,药方子对路,啥问题也能解决。

  这些话让河阳城一个笔杆子费脑子润色了一番,还起了个“补漏dòng管理法”和“对症下药”原理的名字,一下给chuī了出去。河阳城几个大厂连着请他作报告,说是请他传经送宝,把他羞弄的,再也不敢在人前瞎说话了。以后来了参观、调研的,索性推给三成。三成文墨深,说得头头是道,上面听了,还真拿它当经验jiāo流。唉!

  啥经验,不就bī出来的吗?出了问题不解决,问题越垒越高,垒到一定程度,想治也治不了。

  谁能想得到,许多年后,他的“补漏dòng管理法”和“对症下药”原理竟被写进一本著名的管理学著作,成了风靡一时极其时尚的企业管理理论,被中国企业家们奉为至宝,广为传颂。

  而这个秋后的早晨,他还在为这些条条框框犯愁!

  三成走进来,问他饲料快卖光了,要不要再生产?

  陈天彪忽然问:“有一天你我不造腐竹和饲料了,你说我们做啥去?”三成吃惊地瞪住陈天彪,半天不敢相信陈天彪会问出这样的话。

  “你不会同意把厂子分掉吧?”

  陈天彪像是突然醒过神:“我咋跟你问这个哩,日怪。”

  第12章

  36

  十二月初,河阳市按惯例公示了一批拟提拔的领导gān部。公示一出,人们便沸沸扬扬,河阳城的一帮笔杆子居然榜上有名。

  河阳是座文化古城,笔杆子历来受宠,但一次提拔这么多,河阳还是第一次。

  小洋楼里,车光辉神色怡然,听完林山一席话,他笑着说:“别听他们胡说八道,这是市上的决定,我一介草民,哪有说话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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