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县长_许开祯【完结】(79)

2019-03-10  作者|标签:许开祯

  事情缘于一个叫白兴光的老师。白兴光原来也是苏武乡的民办教师,转正考试那年,他跟徐大嗓子考了个并列第三,可那所学校只能转正两个。徐大嗓子明显占有优势,因为他嘴会说,又会来事儿,村上乡上人缘都不错,而且舍得花钱。有消息说,学区领导考评的时候,徐大嗓子家的一圈羊不见了,有说吃掉的,也有说卖掉的,总之,跟学区领导有关。就在教育局公布名单的前一天,当时的县委副书记祁茂林收到一封信,信是白兴光写的,具了实名。白兴光检举徐大嗓子有严重的生活作风问题,他猥亵女学生,以给学生讲题或谈心为名,将本该放学回家的女生留在学校,留在他那间宿舍兼办公室里,搞下流动作。白兴光说得很具体,还点了遭徐大嗓子猥亵的女学生的名,那可都是些十一二岁的娃娃呀。祁茂林气炸了,信还没看完,就提起电话打到了教育局:“给我把苏武乡那个姓徐的畜生扒拉了!这个挨枪子儿的,他要是能当老师,沙漠里的骆驼都能当!”骂完,祁茂林稍稍平静了一会儿,觉得这事就这么处理了还欠妥,于是悄悄找来纪检办的人,让他们火速去苏武乡,暗中查访一下信中检举的问题。几天后,派去的两个人回来了,心事沉重地说:“事儿像是有,但不太严重,是有娃娃们受到不同程度的骚扰。可惜当事人都不站出来说话,怕毁了娃的名声。”祁茂林思考再三,还是决定将此事压了,既没处理也没往上汇报。

  “毕竟,这关乎十几个娃娃的一辈子啊,这畜生!”那天说完,祁茂林发出这样的叹。

  徐大嗓子的教师自然没被转正,但关于那事儿,一直没人跟他提,他以为做得很隐蔽,天不知地不觉。哪知,时隔多年,县委书记差点当着众人的面给他喊出来。

  徐大嗓子在家里安稳了半年,仅仅半年,便又蠢蠢欲动了。如今,他仗着手里挣了几个钱,儿子又研究生毕业,分配在省里某个部门,自以为有了后台,在村里,渐渐又成了一霸。

  今儿这一院子的人,都是徐大嗓子召集来的,他现在自己给自己封了个官——村民维权委员会主任。

  听见林雅雯问,徐大嗓子咳嗽了一声,他的嗓子现在不行了,远不如两年前那么响亮,听说是一场病给害的。不过,用足了劲,还是能喊出很高的声音。

  “还能是啥事儿,老事儿,这都老皇历了,我都羞得不敢上政府的门。”徐大嗓子说。

  林雅雯没接他的话茬,两年时间,她学会了如何跟徐大嗓子这种人打jiāo道。

  “毛乡长呢?”她问闻声赶来的乡秘书。

  “在里头,让人围着,出不来。”秘书是个小青年,一看徐大嗓子等人堵在县长面前,很是发急,但又不敢对徐大嗓子说什么。在乡上,谁要敢跟徐大嗓子讲理,谁就没个安稳,他能一天到晚跟着你,跟你胡搅蛮缠。

  林雅雯瞅一眼乡秘书,说:“没事,告诉毛乡长,我先到湖里走走,让他处理完群众的事儿,到湖里找我。”说完,她瞥了一眼徐大嗓子,放开脚步,朝湖里去。

  徐大嗓子没敢拦,但又不甘心,跟在林雅雯屁股后面,也往湖里去。

  这是林雅雯用的一点儿小计,她料定只要自己去湖里,徐大嗓子一定会跟来,其他的人不用再说,自然也会跟来,用不了多时,乡政府的院子就空了。林雅雯边往前走,边拿眼往后看,果然,人们跟着徐大嗓子,陆陆续续往沙湖里走了。

  沙湖早已看不出是沙湖,gān涸绝水不说,这些年让开发商折腾的,四处是废墟。前几年本来已平整好的地,去年又推翻,重新平整。结果平到一半,仗打起来了。开发商跟村民打,打了半年,最后把最大的开发商钱生福打进了医院。眼下钱生福的女儿钱小芊正跟湖湾村的村民打官司,湖湾村已有六个人被拘留,这事一度闹的成了大新闻,跟“121”惹出的风波差不多。幸亏县上出面阻止的快,要不然,后果比这还严重。

  一踏进沙湖,林雅雯的心就沉了,重了。这湖曾是沙乡人的福,是沙乡人的生命之源,沙乡人正是靠了它,才得以生存,得以繁衍,得以一代代的活下来。兴许,是沙乡人繁衍得太快了,湖有点承受不起,慢慢地,浅了,gān了,水尽了。祁茂林曾说,他当苏武乡党委书记的时候,这儿还能看得见水,尽管少,可怜巴巴的一层,连只jī也淹不死,但毕竟有水。有水才能有绿,才能有活气。似乎转眼间,那薄薄的一层水儿不见了,沙湖露了底,泛了碱,变得让人不敢认了。每每跟林雅雯提起沙湖,祁茂林总要忍不住唏嘘上一阵子。

  “要说,我们都是罪人啊。”这是他动不动就要说的一句话。林雅雯理解他,一个人跟一片土地久了,真就会生出一种很怪的感情。祁茂林尽管不是沙乡人,但从参加工作开始,就一直在沙湖县转悠,沙湖算是他的第二家乡。他的心里,应该藏有一个沙湖的,这份情感,怕是林雅雯这样的人永远也感受不到。祁茂林说,当年之所以出台那些优惠政策,鼓励私营老板进入沙湖搞开发,也是情势所bī。

  “有时候情势bī起人来,真是没办法,你gān久了,便知道其中滋味。”祁茂林跟她谈完沙湖开发的前前后后,曾发出这样的叹。当时林雅雯不理解,认为祁茂林在推卸自己的责任,现在,她渐渐懂了,人在位子上,真就有迫不得已的时候。

  林雅雯一边走,一边乱想。脚下的沙湖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那是脚踩到盐碱地上,盐碱咬噬鞋底的声音。这儿的碱是越来越厚了,厚得就跟雪一样,整个北湖白茫茫一片。难怪毛岩松说:“再这么折腾下去,怕是整个沙漠都要变白。”毛岩松就是毛乡长,他说的折腾,就是县乡关于望草湖的政策。

  望草湖最早的开发政策是由县上制定的,当时省上提出一个宏伟构想,要将千里丝绸古道建设为商品粮基地,还制定了详细的发展规划。这样的构想本来跟沙湖县不沾边,沙湖有沙湖的现实,也有沙湖的难处。可偏偏,有人就耐不得寂寞,非要跻身往里凑热闹。这一凑,便凑出一个开发望草湖的远景规划。祁茂林说,这规划县上讨论了几个月,又拿到市里去论证,市里起初不大同意,认为这规划脱离实际,有杀jī取蛋之嫌。但时任县委书记的朱天成不甘心,他再三qiáng调,在建设商品粮基地这一重大战略举措中,沙湖县绝不能落后,绝不能将自己置之度外。

  试想一下,如果将茫茫大漠还有gān涸的南北二湖变成油绿的庄稼地,那该是多么壮观的一道风景。不,这不能叫风景,应该叫宏伟蓝图。

  朱天成不死心,除了三番五次找市上,重新论证,重新评价,他还四处找专家,找沙湖县走出去的老领导,老关系,让他们为沙湖县的未来鼓噪说话。终于,有人站了出来,很权威地说:“沙湖为什么不能建成商品粮基地?这不是条件允不允许的问题,而是思想认识跟得上跟不上形势的问题。沙湖县有那么多的荒漠废地,为什么不能把它们变成良田?”

  就这一句话,市上的态度立刻发生变化,不但很快通过了方案,还专门成立一个工作组,深入沙县,现场督导。于是,在县乡村三级尚未达成共识时,关于开发望草湖的各项优惠政策便已出台。应该说,当时出台的“望草湖十二条”是带有鼓舞性的,对吸收资金,鼓励民间资本进入农业建设确实起到了积极作用,这一点祁茂林也不否认。但错就错在,配套的东西没跟上。县乡村三级都有权批地,都有权搞规划,而且发展到后来,演变成了谁投资谁受益,谁圈地谁卖钱。县计委、乡政府、村委会三家都拥有说话权,但三家的职责权限还有对土地的最终归属一直未得到解决,结果就出现重复出让土地,乡上否决村上,县上否决乡上的恶性否决事件。等发现问题严重到无法收拾时,他们才明白,政令是不能从几个口乱出的,钱也不能谁见了都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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