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八卦_冯骥才【完结】(27)

2019-03-10  作者|标签:冯骥才

  “拜它为师就成了,你先坐坐它。”

  “坐筷子?那不插进屁眼儿里去了。坐多会儿?”

  “三年。”

  “嘛,三年?”

  “坐都坐不住,还练能耐。”迷糊老头说罢起身摇摇晃晃腾云驾雾赛地去了。

  惹惹哪料到这人就是大名鼎鼎神偷糊涂八爷。八哥不知前因,便不知糊涂八爷为嘛这么痛快应了。糊涂八爷一句话把本意jiāo待明白了:

  “我帮你们逮这小偷。可过后嘛也不准往外说。”

  八哥说:

  “您不说,我们绝不说。咱哥们儿卖过谁?”

  当日,糊涂八爷自个儿一人,装做过路,围huáng家绕一圈,观了地形地势。忽见huáng家在墙外那窄窄的白衣庵胡同,靠墙放着个倒秽物的土箱子,心生一计,使对八哥说:

  “还有靠得住的人么?”

  “要几个有几个。”

  当下找来老亮和扛头两个,分派他们守住白衣庵胡同南北两口,随即把一包金银细软jiāo给八哥,叫他放在那上箱子里,盖上盖子。天一黑,糊涂八哥带着惹惹八哥上了胡同西边那房。这房是河北大街开银号米掌柜的外宅,近些天大婆闹得凶,小婆躲进租界,房子没人住,上房没事。可惹惹前两月打金家花园墙头掉下来差点摔死,抬头看房就怵。八哥身轻,找个墙角上去了。惹惹赛头驴,不知往哪蹬。正要说自己也去把守胡同口,后脖颈忽给一手抓住,一提,人赛马,脚窝地,轻飘飘上了房。再瞧,自己和糊涂儿爷都站在房顶上。这才深信,糊涂八爷是不掺假的飞贼。他不知说嘛好,只听糊涂儿爷说:“趴下!”三人一齐趴在房瓦上,三头六只眼没过房脊朝下看,直对着紧靠huáng家外墙根儿那土箱子。

  没想到趴在瓦上赛受刑。趴一会儿还成,时间长了大瓦片硌胸脯硌膝盖硌胳膊,脚尖顶得生疼;肚囊子是软的,可天黑露降,瓦片jīng湿jīng凉,一股寒气打肚脐眼儿往里钻,肠子肚子往下坠,要拉稀。歪过身子,换个姿势还好,呆久了大瓦片又硌肩膀硌腰肘硌大胯,哪儿鼓硌哪儿。等过子午时还不见动静,糊涂八爷和八哥就往两边爬,各守一个房犄角。房角高,得看。惹惹见他俩没在眼前,悄悄翻身,肚皮朝上,屁股后背肉厚,又得喘气,好受多了。一舒服便睡着,惹惹闭眼就有梦,梦见老婆桂花手指尖戳他鼻头儿叫:“金匣子叫你给jīng豆儿啦!”眼珠子瞪得赛钟馗。吓得惹惹一拨楞脑袋惊醒,眼前一个大黑脸盘,瞪一双大金眼直对自己。浑身汗毛一乍,刚要叫喊,忽看清楚是只黑黑大狸子,蹲在脑袋前头瞅自己。兴许是这狸子饿疯了,把自己当死的,正寻思吃不吃自己。他眼皮一眨,大黑狸子哧溜一下跑了。再瞧,天色变蓝,启明星亮,没料到短短一梦,就是一夜。身上被露水弄得湿淋淋赛泼了水,jīng凉jīng冷。他扭脸左右一看,糊涂八爷和八哥两黑影在房脊两头,一动不动,赛两龙头。心怕不合适,翻过身来,不会儿天麻糊亮了。糊涂八爷招呼他下房。

  糊涂八爷走到土箱子跟前,掀益儿一瞧,里边那包细软居然不翼而飞!奇了,两人在房上不错眼盯着这土箱子,两人守着胡同两头,人影也没见,箱子里的东西打哪儿走的?糊涂八爷脸色刷白,头次睁开眼,赛耗子眼溜溜乱转。忽然猫下腰,一摸土箱子靠墙那面,居然是活板,拉开箱子一摸墙上的砖,竟然是活砖。糊涂八爷这才松口气,说:“这人比我能耐qiáng多了,差点叫我栽在这儿。”随对惹惹说,“这事叫县太爷也没法断,是你自家的事!”

  糊涂八爷不糊涂,惹意反而糊涂了。

  这正是:

  小石翻大车,

  浅水困巨船;

  瓜坏先坏瓤,

  伤人是算盘。

  一连多少夭,惹惹没在huáng家露面,今儿进门,就见差好大样儿。门楼里居然有摊屎想必大门口常没人守着,过路的,叫尿憋急,找不着茅房,跑进来脱裤子拉一泡。惹惹进门再进院也不见人影,到铺子里瞧瞧,门儿大做四开,柜台前后全没人,东西全晾着。一只家雀在柜台上啄算盘珠儿玩。心里奇怪,跑进二道院就听jī哇喊叫的吵架,原来jīng豆儿和马婆子正撕扯着,两人都是拔头散发,其余人围着劝架。马婆子拿着擀面杖胡论,jīng豆儿灵,跑到她身后揪住裤腰带,马婆子怎么转她怎么转,马婆子身胖人笨,往后东抢西抡打来打去打得都是自己。灯儿影儿九九爷怕给杖头扫上,不敢靠前,两女人赛相互叼住冠子的jī,腾腾折腾起一阵huáng土烟子。

  马婆子打不着jīng豆儿,反把自己打急了。驾着:“二奶奶还没说嘛,你来指使我!我进这门时,你还不知在哪儿尿抗呢。一家人吃喝全找我,外带侍候二少爷。二奶奶梳头你也不管了,叫我。这家人轮到谁也轮不到你称王!今儿我马婆子就要刹刹你的邪气!”说着猛一过身,擀面杖使劲往后抽。

  jīng豆儿忽一松开她腰带, 跳开, 马婆子打空,劲儿使得太猛,原地转两圈,“扑通”坐在地上。jīng豆儿跑到二奶奶房前台阶上,骂道:

  “你吃huáng家,喝huáng家,穿huáng家,不给huáng家gān活就滚蛋!别倚老卖老,拿年份压人!岁数大是你活的,王八还活一千年呢。你gān嘛不早滚?你绝后没地界儿去,赖在这儿等死也算理儿!”

  马婆子一听要疯,蹿起来要冲上去,惹惹和九九爷赶紧抱住马婆子,影儿就势一把夺下擀面杖,马婆子朝影儿骂道:“好呵,你小子拉偏手,怕我打她是吧,为嘛?我马婆子耳不聋眼不暗,你和那小妖jīnggān的肮脏事,别当我马婆子心里没救!你们都安嘛心?小妖jīng——”她指着jīng豆儿扯开嗓子叫,“反正今后没好了,你不要脸,我也不给你面子。男盗女娼,这家就是给你们败的!”

  屋里传出二奶奶的声音。

  “别闹好不好,我心里直扑腾……jīng豆儿!”

  jīng豆儿睑朝马婆子,话却是对着二奶奶说的:

  “我心里也扑腾!”

  这话赛一声大锣,把大伙震住。谁也没料到jīng豆儿敢跟二奶奶发威。惹惹怕事闹大,招呼九九爷和灯儿把马婆子搀回屋,自己将jīng豆儿拉回房。进门jīng豆儿不等劝就对惹惹叫道:

  “我里外受气,哑巴吃huáng连,这儿呆不住啦!”

  “有活跟我说,我帮你还有亏吃?”惹惹说。想拿他俩私情先稳住jīng豆儿。

  “跟你说嘛,我早就要跟你说,你听着,我肚里有了。”jīng豆儿说。

  “有嘛?”

  “嘛?你装傻有瘾?有你的崽子!”

  “怎么会?”惹惹一下浑身发软,头皮发乍,“咱没那事,哪来的?”

  “天掉下来的!托梦投来的!你这么大男人嘛不懂?”jīng豆儿亮晶晶小眼直对惹惹说。

  “离一大截子呢,我不信,你唬我。”

  “你不认账,好,我认头叫你欺侮了。我早猜着,你仗着家大业大,拿我当玩意儿。好,你走吧,我不再找你就是了。你们huáng家没一个好东西……再过三月,肚子鼓出来,我跳huáng河也洗不清。”jīng豆儿说着,小手一摇脸哭了,先是嘤嘤啼啼,后是呜呜咽咽,眼泪赛小玻璃珠儿打指头缝里钻出来,打湿衣襟,好委屈真委屈委屈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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