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八卦_冯骥才【完结】(24)

2019-03-10  作者|标签:冯骥才

  huáng二爷听罢,顿觉天宽地阔,大大的园子,树石无声,水月流光。月亮赛要照亮这园子,黑夜又赛要吞掉这园子,半明半暗,才觉深远。天上无星无月则无边,有星有月有远近;有远有近,亦近亦远。这层层叠叠虚虚实实明明暗暗浓浓淡淡争争让让透彻了,才无上无下无高无低无始无终无际无涯无贫无富无有无无。huáng二爷又觉心有所悟,开口便说出几句老子的话:

  “人法地,地法天,无法道,道法自然。”

  老禅师一甩袖子,长眉长须随着一飘,朗朗说:

  “又何必法,一片自然。”

  直说得月耀星明云淡天远水清石奇松苍草碧灯亮花鲜菜香杯净笔jīng墨妙心舒意弛血和气平万籁无声。huáng二爷刷地起身,两袖一抛,扇动清风,对金梦鱼说:

  “你唱个歌,且教我舞它一番!”

  金梦鱼说声:“好呵!”跟手唱起苏东坡的《水调歌头·大江东去》,声音赛敲钟,胡子给气冲得一飘一举;huáng二爷踏着歌儿的板眼,抡着双袖舞起来。唱到跳到“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时候,人影月影灯影歌声水声袖声混成无忧无虑随心所欲一片,好赛大江入海,肆泻无阻。老禅师慈眉善目,手搭银须笑着看。

  惹惹对蓝眼说;

  “我二叔疯了吧!”

  蓝眼一扯惹惹,说:

  “走——”

  “急得嘛,金匣子还没露手呢。”惹惹说。

  “你真是俗物!那东西怎么会到这种人手里。”蓝眼说。

  惹惹没听懂, 稀里糊涂跟着蓝眼登石爬墙上树下来, 身笨人重,树杈没劲,“嘎吧”把树权掰断。挺大人掉在地上,赛卸下一大包米。

  “哎哟,我脚跌了。”惹惹说。手里还攥着半根树杈子。

  “还不快起来,要是里头人听见,马上就来人抓咱们。”

  惹惹站起来又趴下,抬头哭丧着脸儿说:

  “你看看,我的脚后跟是不是朝前了?快背我去找王十二!”

  蓝眼没理他,自个儿走,小步紧跑,很快没了影儿。

  第十三章 拴红绳的大鲤鱼

  第十三章 拴红绳的大鲤鱼

  人身子五件事:吃喝拉撒洗。

  没钱下池塘,有钱进澡堂。天津卫三大澡堂,龙泉池、华清池和福仙池。跳进华清洗龙泉,清清慡慡赛神仙。成天人缠事扰尘蒙土裹烟熏火燎,扎在这池子里,热热水儿舒舒服服一泡,泥一挂,皮松肉软,骨头节睁眼,汗毛孔喘气。所以天津卫人不叫“洗澡”,叫“泡澡”。

  惹意一擦福仙油门帘,伙计迎上来问他洗盆洗池。盆池是单人,池子赛涮羊肉的共合锅,大伙一齐涮。惹惹乐呵呵说:

  “大池子里挤虾酱,我可不gān。没把尘土洗去,倒叫那里头的陈年老泥把汗毛眼儿全堵上了。”

  “这是您大少爷有钱,才这么说。”伙计笑嘻嘻,拿喜祥话哄他。哄人都是哄钱。伙计又说,“来个单间吧!”

  惹惹打个奔儿,说:

  “两人一间的也行。”

  伙计瞅他一眼,心里立时明白。嘛价钱嘛人,仰脑袋伸脖子一嗓子贯满澡堂子:

  “盆池一位,两人一间——”

  另一位伙计来,领他走到一间屋前。花玻璃上拿红油写着“壹拾肆号”。伙计问他怎么侍候,惹惹说:“搓身子修脚剃头打辫全不要。”推门进去,里头雾气蒙蒙热气烘烘水气腾腾,同间一个黑黑小矮个客人,光着身子,面朝里坐在凳子上,一个伙计正给他搓背。惹惹客气一句:

  “您了正忙着。”

  伙计寒暄两句,那黑客人听见他声,没应声,也没回头。惹惹不再搭话,挂了帽子,几下把衣服里里外外脱得净光净,松开辫子,赤条条走进里间,打开水桶舀几勺热水,兑在大木盆里,一屁股坐下去,水就溢出来一半儿。水也有劲儿,跟手把他托起,直把他两个柚子赛的大膝盖头,大包袱赛的大白肚囊子,带着肚脐眼儿托出水面。惹惹坐在里头一通死泡,足足把皮肉泡软pào松泡胀泡红,再狠搓狠刷狠冲,最后把泥儿土儿味儿油花儿留在盆里,光着两瓣大腚,甩着浑身上下耷拉肉,走到外屋,只见那同间黑客人穿鞋戴帽正要走。他一瞅这人背影,上去抓住这人后脖领使劲一扯,叫道:“你为嘛,为嘛装着不认识哥们儿?”这人给他扯得转过身转过脸,原来是铁嘴八哥!惹惹急赤白脸地说,“不行,这么不行,半辈子的哥们儿要绝jiāo也得说明白,不能叫我糊涂一辈子!”再一使劲,愣把八哥推得坐在对面chuáng榻上,自己坐在这边chuáng榻上。

  八哥黑脸黑,没别的色儿。盯着惹惹瞅一会儿才说:

  “那我问你一句,为嘛三四个月你没找我一趟?”

  惹惹把脑袋耷拉下来,说:

  “我没脸找你。你那天的话不错,金匣子是唬弄我,假的……可你也得舍个脸儿给我,不能见面装生人,叫我心里嘛滋昧?”

  硬的经不住软的,软的经不住热的。八哥脸皮立时透出红色,眼珠子的光也变柔。可是他把话憋住没说,等着惹惹更有热气儿的话,好赛等酒喝。

  惹惹一口气便把这三个多月,怎么在院门口看相碰上蓝眼,家里怎么闹鬼请蓝眼来看风水扒房垫土斩妖蛇,怎么打鱼市请来火眼金睛找宝,又怎么夜里跟踪二叔看见老和尚怪人怪语怪事打树上掉下来成脚脖子,一说一大串,赛竹筒倒豆子水桶倒水,一下全出来。

  八哥“哎呀”一声说:

  “哥们儿,你怎么撞上蓝眼那小子了?那小子外号叫‘坑人’。还赛块烙铁,一沾就掉决皮。沾紧了,非把你穿个窟窿不可。福神街开油铺的贾三爷知道吧。永裕号,大买卖,也是大宅门,人是个小罗锅儿。前年家里盘灶,灶盘好,憋烟。烧火时,没火苗,全是烟,烟不打烟囱走,全倒回屋子。蓝眼去了,那小子别说,嘴上有点能耐,张口一串一串,听得懂又听不懂,把贾家唬住了。他说人家盘灶看错皇历,犯忌。一倒日子查皇是历,那天正忌作灶修厨。蓝眼说邪气堵在烟囱眼里,拿一捆整根的大长苇子,贴块符纸点着往灶堂里一桶,腾一下,烟打烟囱蹿出去,通了!贾三爷手大,赏他十两银子。完事,老亮告我,这是蓝眼和盘灶那伙泥瓦匠勾好,玩的花活。盘灶时在灶堂里头走烟那眼儿糊块纸,气不通,柴禾不着,自然憋烟。他使长苇子一桶,把纸捅破,气一通,烟也就出去。你说他坑人不坑人?”

  “可他也有真功夫,会混元气功,我亲眼见过,那天在他家,他朝我发功,叫我左手长,我一比,左手真比右手长一截!”

  “这不算嘛,要说天津卫气功,还得数龙老师。在人家龙老师面前,别说发气一能喘气就不错。哎,你当下还和他联络着?”

  “不了,不了,打那天从金家花园出来,我跌了脚,他再没露面,找他,他只说根本没那金匣子,想必是要和我断了。这些天我总寻思,他不安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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