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宅活寡_许开祯【完结】(82)

2019-03-10  作者|标签:许开祯

  饭是一起吃的。东家庄地自从有了牛犊后,就整日跟两个孙子搅在一起,心好像全让孙子攫了去。少奶奶灯芯知道,公公这是老了,人一老,心思就全扑到孙子上了。奶妈仁顺嫂这阵正张罗着给牛犊喂饭哩,也顾不上说话,饭桌上只剩下灯芯跟七驴儿的声音。

  饭后,少奶奶灯芯破例让七驴儿走进西厢房,这个想法是她在饭桌上有的,她突然觉得,这个七驴儿不简单。

  命旺扔下碗就去地里捉蚂蚱,天黑才意犹未尽地回来。这段日子,他又迷上了捉蚂蚱,也好,比前些日子让她省心。自打赶走芨芨,他一下乖多了。

  yín乱(4)

  灯芯让七驴儿坐,七驴儿不敢,站在主人面前回话。灯芯问了家事,问了灾荒年间他咋过的,又问了今年沟外的收成。问完这些,话题突就转到了他跟马巴佬的关系上。七驴儿像是早有准备,回答得gān净利落。七驴儿的回答令灯芯多少有些愕然,不过,她装做甚也不在乎地道,油坊的事你真熟?

  不敢说熟,但凡油坊的活都会点儿。七驴儿答的很小心。

  那油辣是咋回事?

  碾子太细,油挤压得太过辣味儿就有了。

  这样是不是多出油?

  是能多出点,但油一辣卖不上好价钱,还是不划算。

  卖油的路子你可熟?

  听过一点,没卖过,沟外今年油缺,想必价钱能上去。

  那好,你拾掇东西去油坊,改日我去油坊看你。

  七驴儿一出门便倒抽一口气,虽是秋凉日子,头上却漫了汗。这一场话问得直叫他后心发麻。幸亏来时的路上,把甚也想好了。身后的灯芯却是目光楚楚搁他背影上,似乎有所触动,直到晚霞将一切隐去,才依依不舍地把目光收回。

  打碾的事还算顺利,各家各户铆足了劲儿从天爷嘴里夺食,雨一来纷纷码了垛,太阳一泻抖开了晒,总算是没芽掉一颗。收粮也是意想不到的顺畅,几乎不用灯芯开口,各家各户便把该jiāo的租子全都拉来了,比往年多,也比往年整齐。大灾初过,报恩还愿的热làng蒸腾在沟里,整个秋季,新管家二拐子几乎成了没事可做的闲人。

  菜子打碾完,油坊的事该张罗了。马巴佬是在一个细雨绵绵的后晌走进下河院的,一进门就夸张地抱起牛犊,像,真像,一看就是个小命旺。这话说得几个人脸上没了颜色。东家庄地没在意,知道马巴佬是个粗人,不会说话,便笑着问他三年饥荒的事。马巴佬长叹一口气道,提不成呀,死完了,狗日的天爷,不长眼睛,咋死的都是命苦人哩。

  你听这话说的。

  东家庄地的脸动了一下,没说甚,手一指上房,里头进。

  马巴佬很受尊敬地被请进了上房,心里哗就亮堂了。关于下河院的种种想法,一刻间淡下去许多,尤其北山一带的传闻,更就让他觉得是人在乱说。这不,我到了院里,还不是受如此礼遇么?

  接下来的喧谈中,东家庄地才知道,马巴佬七十八岁的娘死了,姐姐一家死了三口,儿子媳妇还有孙子,就剩了老姐夫,这次也给带来了,说沟外苦焦得没法活,今年虽是雨多,但没种下地,还是没吃的。东家庄地听完心苦成一片,他问桃花男人今年上六十没?马巴佬咂咂嘴,属牛的,虚六十。东家庄地哦了一声,一种岁月的沧桑感苦霜样袭过来,直到马巴佬出门,没再说一句话,他的心完全沉浸到遥远的往事里去了。

  四十年前那个空气里弥漫着菜花芳香的日子再次闪出来,那顶大红轿子晃啊晃,仿佛又一次要把他打下河院晃到北山。那张白皙娇美的脸,那匀称的身段和略略后翅的丰臀更是横在眼前不走,更有出门时那勾魂摄魄的一望……东家庄地唏嘘成一团,心思,止不住一次次飞到庙上。

  青骡子驮着灯芯到油坊的这个上午,沟里又出了事儿,日竿子老婆经过数次努力终于将jian夫yín妇捉到炕上,应声而来的娘家兄弟完全抛开下河院,bào打一顿日竿子后把愤怒全泄到柳条儿身上。这可是真正的乱了纲常呀,叔伯公公让堵到侄儿媳妇炕上,了得!

  管家六根的遗孀这日上午被赤条条拖到村巷,身子让刺刷刷得一片污红,两只还算有点样子的奶子涂上狗屎,恶臭斥满村巷,义愤燃胸的沟里女人无一例外吐了唾沫。娘家人的举动赢得一沟人的称赞,就连赶去阻止事态的草绳男人回来也是满腔怒火。乱伦的丑闻让沟里丰收的喜悦蒙了尘灰,灯芯听到后只是轻轻哦了一声,表示对此事不甚在乎。可惩治yín妇的惨烈举动却锥子样锥疼了她的心。

  七驴儿支下身子,灯芯踩着他的背落地后问,都好了?七驴儿说,好了。马巴佬迎上来,糊着两个油手说,几年不榨拾掇起来可麻缠哩。灯芯没跟他说话,继续跟七驴儿说,巴佬来齐了没?七驴儿抬眼瞅瞅马巴佬,没答。马巴佬说,齐了,就等你发话哩。

  都哪儿的?灯芯突然盯住马巴佬。

  yín乱(5)

  还能上哪儿找,沟外的呗。马巴佬低下头,心里纳闷她咋问这。

  沟里没巴佬,南北二山也没?灯芯揪住话题不放,马巴佬好不尴尬。一到油坊他便将以前的巴佬全打发掉,清一色换成了自己人。

  少奶奶灯芯尖厉的目光盯在马巴佬满是yīn谋的脸上,直盯得马巴佬起了汗,汗从他没有一丝皱纹的光亮的额头上渗出,顺着肥嘟嘟的脸颊流到油腻如猪项圈的脖颈里,这一身油光四she的肥肉怎么也不会让人相信他家饿死过人,倒说是撑死的还差不多。

  少奶奶灯芯并不知道,大灾年间猪满圈粮满仓的马巴佬并没舍得拿出一碗粮食赈济亲人,就连他七十多岁的老娘,也隔三间五地饿肚子,跟他一要他便恶狠狠说,都老成这样了,还吃个甚?老天爷收人哩,老的不走难道叫小的走?他姐姐桃花也就是天堂庙的妙云法师曾在庙上最困难的日子里找过他,你猜他咋个说?他猛地关了院门,骂,哪来的毛鬼神,不跟佛爷要去做甚哩?这阵儿认得你娘家了,迟了!

  他姐夫拖家带口的,儿子不幸又染了病,几次告到他门上,一句好话没讨到,还差点放出狗来,将他姐夫咬伤。这人哪,谁能说得清呢?东家庄地啃着油渣活命的日子里,马巴佬仍然坚持着一日三顿白馍外加两个jī蛋的美好生活。

  三年大灾,别人瘦了病了差点没命了,他倒是养得白白胖胖,活生生一个马佛爷。

  给我全都打发了,换南北二山的老人手来!灯芯说完这句转身踩蹬,七驴儿忙弓腰抱脚,无意间在灯芯细软如藕的小腿上捏了一把,灯芯低头瞥他一眼,面颊微微一红,上了骡。

  当夜,七驴儿带了马巴佬姐夫来见灯芯,这是一个木讷寡言的老男人,一张青筋bào露的脸瘦得跟刀刮了般骇人,gān瘪的眼睛空dòng而无光,半天不眨一下,听见少奶奶问话,半天才抬起头说,甚?

  少奶奶灯芯一肚子话让他这一声甚给甚没了,匆匆说,带去找草绳男人,拿几件衣裳给他换了。

  马巴佬姐夫最终没留在油坊,而是跟上草绳男人去了南山煤窑。天灾人祸让南山煤窑变成了废墟,重修煤窑的计划已在灯芯跟草绳男人的心中悄悄酝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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