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宅活寡_许开祯【完结】(81)

2019-03-10  作者|标签:许开祯

  这个上午的灯芯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众目睽睽下脸色如染了猪血般褐红,在众人再三的鼓噪声里硬是抬不起头来,直到二拐子被众人推到前面,耍猴般要他先喊两句。二拐子早被这阵势惊得不敢睁眼,沟里人却恶作剧地不让他离开。灯芯知道再不能犹豫下去,瞪了一眼二拐子就扑向芒娃子,啪啪两嘴巴搧脸上,然后在众人兴奋的呐喊里夺命似地逃走。

  沟里人觉得少奶奶灯芯下手轻了,完全没把威风施展出来,又一想,她那么个大善人,咋下得了手?

  于是,他们帮少奶奶灯芯下起了手。这种事儿上,你喊得越凶打得越狠就越能证明你自个的清白,沟里人谁想为个别人给自个染上黑?

  黑向来是染给别人的呀!

  芒娃子的哀嚎锥子般扎进灯芯心里,一回到西厢房便跌坐炕上,双手紧紧抓住胸前的衣襟,垂下无法支撑起来的头。搧向芒娃子的手其实是搧她自己,意识到终有一天自己也会被推向这万劫不复的深渊,她四肢麻木,浑身冷颤。说不清楚的仇恨和愤怒让牙齿咬着嘴唇,直到腥血渗出还是不能平静自己。快近正午时木手子跑进来说,芒娃子让黑老四家打死了,灯芯轰然而起,却又不知该冲向哪里。

  同样的恐怖一连数日袭击着二拐子,一想芒娃子惨死的一幕,二拐子走路的双腿会发出咯噔的声音,他已经好几次不明不白跌地上起不来了。

  沟里人发现,二拐子整个变了个人,以前的笑没了,脾气也没了,人说甚都是点头,顶多哼一声。人们便想,他定是因芨芨生不下儿子,才愁成这样。便拿话劝他,急甚呀,娶来才几年,哪能都像少奶奶,一生一个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二拐子顿感心里一片墨黑,一口痰卡在胸里吐不出来。

  夜里进屋,芨芨正在炕上躺着,自打被下河院撵出来,她就这样躺着,地也不下,活也不做,好像挣下天大的功劳了。二拐子忍不住想发火,却又压了。转了几个圈,一时又想不起自个想做甚,只好转到炕头前,还疼?他闷闷地问。

  芨芨其实是在假装,这女人,心计重着哩。一听二拐子拿好话问她,马上翻过身说,我问你,是不是嫌我生不下儿子?二拐子真是要气死,哪壶不开提哪壶,可今儿个他实在不想跟女人吵,更不想动手,他心里,难过着哩。一想沟里人在芒娃子身上的那个狠,二拐子的皮都奓起来了。他伸出手,有点温情地搂了女人,惺惺惜惺惺地宽慰道,说甚哩,咋个跟别人一般见识,你又不是七老八十,日子还长着哩。得到宽慰的芨芨马上钻他怀里说,今儿个日竿子来过,你猜他说甚哩?

  说甚?二拐子猛地抱紧芨芨,眼神bī直了问她。

  他说六根不是自个掉磨塘死的。

  话未说完,二拐子一把捂了芨芨嘴,少听他瞎说,这话传出去你不要命了?二拐子惊恐的眼神传染给女人,芨芨也莫名地害怕了。

  原来,管家六根死后,柳条儿一个夜里突然哭哭啼啼来找叔伯公公日竿子,说家里揭不开锅了。日竿子笑笑,哄外人还行,哄他,哼。柳条儿见他不信,扯他上自家亲眼看,果真面箱子空空如也,仓里一颗粮食都无。日竿子惊奇地盯着侄媳妇脸,不相信管家六根捞的银子会没了踪。侄媳妇却又不像是装,泪蛋子挂脸上说,死男人从没给过她一个铜钱。这以后,日竿子便诧异贪银的去向,难道有人图财害命不成?

  yín乱(3)

  日竿子和柳条儿翻遍院里的旮旮旯旯,屋里屋外近乎掘地三尺,还是没寻见银子的一根毛,真他娘的怪了,银子会长腿跑掉?你好好记记,又不是一吊两吊,他从下河院捞了多少,我还不清楚,他平日爱往哪儿放东西?柳条儿绝望地摇摇头说,我真的想不起来,他平日防我比防贼还紧,哪儿会叫我见。

  日竿子寻找贪银的梦想终于在大灾第二年彻底破灭,能翻的地儿翻了无数遍,连柳条儿想不起的地方他都偷着翻了,两年里近乎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死鬼六根把一个解不开的谜丢给堂叔日竿子和老婆柳条儿,费尽心机巧取豪夺最终却连一个麻钱也没留给四个丫头。日竿子这才怀疑六根是让人害死的,银两说不定早进了仇家腰包。

  二拐子听完,yīn着的心更yīn了。

  ……那个让沟里人多多少少有些莫名其妙的夜晚,二拐子从南山狂奔下来,少奶奶灯芯怀孕的消息一路燃烧着他,想想就要跟自己未来的儿子见面,二拐子真是要发疯。北墙那个让他重新拆开的豁落像一盏灯,一望见总让他觉得前途光明,纵身跃进去,急不可待想推门进去,没想门紧闭着。

  确信女人不在屋里后,二拐子有过短暂的伤神,深更半夜能到哪里去?带着这个疑问二拐子越墙出来,走进村巷时豁然开朗,一定在磨房。女人灯芯跟少年石头特殊的情感并没逃过二拐子眼睛,但他相信跟他的绝不一样,他跟女人才是真正的肌肤之亲。快步赶到磨房,猛听见管家六根喝斥石头,二拐子不敢让六根看见,正想脱身时惊见躲在沟边树后的女人,那个夜晚的一切便一点不落地钻进眼里。

  过后的很多天,二拐子都处在噩梦中,想不到一身柔情能化水的女人竟有如此胆量!那可是管家呀,一个多么可怕的男人,竟让她神不知鬼不觉弄掉了。

  弄掉了!

  二拐子恍然醒悟,女人不是他想象中的女人,更不是……

  哟嘿嘿,想不成!

  二拐子死死把那个夜晚看到的一切压在心底,生怕不小心漏了嘴招来杀身之祸。管家六根临死时凄厉的叫声时不时会在夜半响起,满身冷汗的他纵是在梦里也逃不开女人的追杀,尤其那双歹毒的眼。二拐子至此已确信,那眼里隐藏着的毒火随时会喷向任何一个敢跟她作对的人。

  见二拐子没反应,芨芨又说,日竿子跟柳条儿不gān净。

  啪,一个巴掌搧过去,严严实实裹住芨芨嘴。叫你乱说,叫你乱听!

  芨芨捂了脸,嘴还是不服气,这女人,只要一打,她就兴奋,就来劲,等了半天不见第二下,嘴一鼓说,人家亲眼撞见的么。

  二拐子心想这女人完了,再也没救了,迟早有一天,她会害掉自己。

  这个夜里他再次跃到女人芨芨身上,芨芨大约想起了日竿子跟柳条儿偷情的那一幕,禁不住亢奋成一匹母马,结疤的奶子摇摆中发出令人昏厥的光芒,牙齿咬住男人肩胛,不停地唤来呀来呀用力呀你这牲口!二拐子在剧烈的顶撞中反复闪出一个念头,我要弄死这烂嘴贱货。

  草绳男人从沟外赶来牲口的同时,也引来一个人。站在白晃晃的日光下,男人粉白的肤色如染满菜花,眉眼儿更是俊俏,若要不说明,没准就当女儿家叫了。见男人羞怯中露了一丝不安,手拘谨地绞在胸前相互掐捏着,少奶奶灯芯吟笑着问,你就是七驴儿?

  七驴儿惶惶点头,瞥了一眼问他的人,心慌如跳兔,头勾得越发低。

  多亏他帮忙,要不这骡子还不知哪儿找哩。草绳男人带着夸赞的语气插话道。少奶奶灯芯目光一动未动盯住眼前的俊人儿,脑子里恍然响起那个夜里落轿后奶妈仁顺嫂的叫声。直到骡子全进了圈,灯芯才记起该看看买来的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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