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_许开祯【完结】(51)

2019-03-10  作者|标签:许开祯

  有些东西是会毁掉人的,尽管它看上去很耀眼,听上去很悦耳。

  秦雨冷不丁地连打几个冷战。后来他又想,难道这一切,真是自己的宿命?如同白日里朗刚怒气十足地骂他,他是一个投机主义者,一个用婚姻jiāo换未来的人?

  哦,婚姻。躺在chuáng上,耳边是久久不息的山风,一吼儿接着一吼儿,还有远处松涛的声音。心里,却是对婚姻一次次的诘问。我为什么要娶她,为什么啊?以前秦雨很少向自己发问,对婚姻,对命运,似乎总是缺少思考,很有点唯命是从的意思。他这一生,听母亲听惯了,母亲的话到了他这里,就是圣旨,就是不可能再变的选择。而现在,秦雨却对母亲楚雅产生了深刻的怀疑。

  人是不能久长地庇护在一棵树下的,那样,你身上就全成了树投下的影子,没了你自己。

  不由得,在这个极端失眠的夜里,秦雨想到了另一棵树,父亲。

  父亲是很少关心他的,记忆里,父亲留给他的,除了骂,就是批评,就是苛责,就连这些,也是少而又少,零零星星,串不成线。一个不懂感情的人,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这是秦雨对父亲的评价。在这个家里,父亲极像个偷窥者,躲在暗处,躲在他和母亲看不见的地方,冷眼旁观着他们。用沉默和冷视对付着他们,其实那是抵抗,秦雨懂的。父亲用他特有的方式,用只言片语,将他和母亲看似完美的生活打碎,用瓦砾一样尖锐无情的语言,在他们的心里划出血来。父亲对他的批评或是责骂,多是在事业上,比如他从白房子调回省里,比如他一心要去苗玉兰所在的生态治理中心,父亲就会从角落里跳出来,用坚硬的姿势反对他。反对不起作用,其实父亲的反对很少有起作用的时候,秦雨打小就习惯了一种生活,那就是按父亲反对的方式去做人做事。这是母亲的功劳,还在他不大懂事的时候,母亲就一再提醒他:“他要丢下我们,要丢下我们啊,过他的好日子去,这个坏人。”后来再大点,秦雨能懂善恶的时候,母亲会不停地教唆他:“险恶啊,他这人有三颗心,一颗也没在我们身上。”“你瞅瞅,对别人多好,对自家老婆孩子呢,那张脸何曾冲我们笑过?”母亲用更通俗的语言解释。

  的确没有笑过,父亲是一个不会笑的人,秦雨长这么大,还没看到一次父亲的笑脸,倒是母亲,不论多苦多难,总是用笑脸来安慰他,鼓舞他。这样的成长环境,就难怪秦雨会那样对待父亲了。

  但是这晚,秦雨却想起了父亲跟他关于婚姻的一场对话。

  婚事订下后母亲楚雅正张罗着为他娶亲的某一个晚上,仍住在小二楼不肯回家的父亲突然把他叫去,非常严肃地说:“我们得谈谈。”

  “那就谈呗,又不是没谈过。”秦雨对父亲的严肃视而不见,他已习惯用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对付父亲,口气中甚至带点yīn阳怪气。

  “你要认真点。”父亲警告他。

  “我难道不认真吗,怎么才算认真?”秦雨有点恶作剧地笑了笑。

  父亲恨恨瞪了他一眼,有点无奈地说:“好吧,这次我要跟你谈谈婚姻。”

  “婚姻?”秦雨差点笑出声,他没想到父亲居然也会跟他谈婚姻,这简直是一件滑稽的事,他的儿子都要结婚了,他才记起跟儿子谈谈婚姻。况且秦雨的印象里,父亲除了学术,除了祁连,几乎没什么谈的。吃喝拉撒,柴米油盐,婚丧嫁娶,这些在别人眼里既急迫又重要的事,到了父亲这里,就变得庸俗,不值一提。父亲是跟他谈过吴若涵,反对他跟吴若涵恋爱,可他拿不出理由,只是武断地告诉他,不能跟吴若涵恋爱。这样的话秦雨难道也要听?

  “你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父亲显然不高兴了,他最烦秦雨凡事不当事,缺乏严肃认真的态度。秦雨只好往端正里坐了坐:“好吧,我正要告诉你呢,我跟若涵马上要结婚了,这是我和母亲的决定。”

  “不谈你母亲!”父亲严厉地打断他。

  秦雨摇了摇头。他曾经提醒过母亲,这事得征求一下父亲的意见,最起码应该提前告诉他。母亲极为不屑地说:“告诉他,你指望他给你出钱还是出力?雨儿你别傻了,他不添乱就好,你就当没他这个父亲。”

  现在看来,母亲是对的,有些事真没必要让父亲知道,更别指望他会为你做什么。一个容易给别人添堵的人,秦雨想起自己将来的岳父、谷水市委书记吴天亮曾经说过的话。

  父亲咳嗽了一声,用以缓和他和秦雨之间的气氛,然后喝了口水,道:“当然,谈婚姻之前,我想跟你谈一个人,吴天亮,难道你真的打算让他做你的岳父?”

  秦雨傻眼了,父亲这是怎么了,跟他玩意识流,东边一句西边一句,他到底要做什么?再说吴天亮三个字父亲几乎是怀着深仇大恨说出的,而且有种居高临下的腔调。秦雨不喜欢这种腔调,父亲其实就毁在这种腔调上,老以为自己是神,是救世主,别人都是俗物。可神与俗物有界限吗,父亲这时候看上去就很俗。秦雨回敬一句:“这事不用你管,老爸你就省省心吧。”

  父亲再次厉声打断他,这次他的怒气显然比刚才还要大:“我警告你秦雨,吴天亮和苗雨兰的这个女儿你根本娶不了,她不配进我秦家的门,我也不可能让你娶她!”

  太吓人了!父亲说的斩钉截铁,好像他早已做出某个决定,事实上他对儿子的婚事到底进展到何等程度心中并无数,典型的刚愎自用。秦雨显出极大的失望,逗逗父亲的兴趣都没了。本来他还想,既然父亲要跟他谈,那就和和气气谈一次。父子之间总这么僵着也不是回事,迟早得把这种拧巴劲儿扭过来,再怎么,也是一家人嘛。再说,结婚大事,怎么也绕不过父亲,是该听听他的意见。哪知父亲是如此态度,于是秦雨那根筋也就挑起来了,又回到了过去对父亲的态度。

  “是你结婚还是我结婚啊,爸,你不至于给我包办吧?”

  秦继舟冷冷地扫一眼儿子:“我劝你还是正经点,这话我只说一次,你要想清楚,婚姻对男人来说,不只关乎幸福,还有……”还有什么,他自己却说不下去。

  秦雨诡秘地一笑,马上从另一个方向还击:“爸,你是不是在暗示这辈子你娶错了人?”

  “我在说你,少跟我玩嘴上游戏!”秦继舟脸色蓦然苍白。每次儿子拿他的婚姻取笑,就感觉要被击溃一样。是人都有软肋,秦继舟的软肋就在楚雅那里。

  “那好吧,你就替我做主吧,让我跟谁恋爱我只管奉命去爱就是。”秦雨忽然不想让父亲太难堪,父子俩总是在攻击中又为对方挽留着一丝体面,他们不想把对方剥得太净。

  秦继舟体会到了儿子言语里的那丝暖意,脸上不那么凶了,放缓口气说:“一点没有诚恳的态度,如果专业上也这样,会毁了你自己。”说到这,又紧着道:“不,你已经在毁自己,尤其到省里后,跟着那个苗雨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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