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_许开祯【完结】(50)

2019-03-10  作者|标签:许开祯

  宋佳宜想把这个问题搞清。

  洛巴不能不听宋佳宜的。这个时候,青年洛巴已经跟宋佳宜很友好了,这个来自南方的佳人,对草原的热爱超过了洛巴的想象,她还带来一大堆新思想,让土生土长的洛巴大长了见识。洛巴亲切地称她“老师”,宋佳宜说不敢,叫姐姐就行。洛巴就唤她姐姐,宋佳宜则称洛巴“向导”,称他为带路人,说是他让她了解了雪域高原,了解了藏文化。

  “真是博大jīng深,魅力无穷。”宋佳宜由衷地感叹。

  “我太羡慕小露了,她能在这样神秘的地方生活工作,她的心,一定也是神秘的。”宋佳宜又说。说这话时,宋佳宜已从刚来时的茫然与困惑中解脱出来,草原让她的心变得宽广,蓝天白云驱走了她心头的浓雾,高原上的太阳照亮了她yīn郁的心,雪山让她看到了什么是真正的纯洁。总之,宋佳宜的烦恼没了,变得乐观健康。

  在宋佳宜的央求下,洛巴掉转步子,又来到三号点上。往下走的时候,他还唱起了歌。

  雪山是你的心,

  草原是你的爱,

  蓝天是你宽广的胸怀,

  太阳是你的情,

  月亮是你清澈的眼睛,

  星星是你孤独的心愿,

  哦,雪山上你是一只雄鹰,

  飞过千山万水,

  草原上你是一匹骏马,

  踏遍了高山流水,

  哦!呀啦嗦啊玛尼石,

  连着他乡游子的泪,

  哦!呀啦嗦啊玛尼石,

  牵着故乡阿爸的心扉。

  宋佳宜听出,洛巴唱的是《玛尼石》,这歌在去西藏的路上,洛巴教会了她。便也放开歌喉,跟着唱起来。

  谁知到了跟前,眼前的情景令他们大吃一惊。本来只是争论的两家竟然打了起来。一问,才知是助手常健惹了祸。

  常健草原上来得少,对藏区生活知之不多,尤其许多禁忌,更是不知。可又一心想替主任苗玉兰说好话,结果跟朗刚吵了起来,吵着吵着,竟骂了一句“无知的藏人”,还伸出手,用居高临下的姿态拍了拍朗刚的肩,以极其轻蔑的口气说:“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你还是回去看护你的牛羊吧,甭在这里耍什么无赖。”这句骂,这个动作,激怒了血性十足的朗刚。对朗刚他们来说,哪怕是久别重逢的朋友相遇,jiāo谈时也不能把手伸过去搭对方肩上,更不能用带有污rǔ性的话刺激对方。

  朗刚怔怔地看了常健一会,突地就向常健出手了。

  草原上的汉子,一旦出手,外人是很难招架的。

  常健连着被朗刚摔出几个跟斗,年轻力壮的朗刚摔起常健来,比摔一只羊还容易。

  “快松手,放开他!”见朗刚还要摔常健,洛巴几步跨过去,厉声制止了朗刚,扶起常健。

  “草原上不允许欺负客人,朗刚,不能这样对待朋友。”

  “他不是朋友,他是草原的侵犯者,他污rǔ我们,我们应该惩罚他。”

  “胡说!”洛巴的权威这时派上了用场,几句呵斥,朗刚果然不说话了。洛巴一边问常健摔坏没,一边让朗刚他们离开。常健活动了几下身子,他的腰扭着了,胳膊也有点不听话,不过他咬着牙,没露出多痛。他不识得洛巴,斜着眼瞪了这个藏族青年一眼,很冲地道:“我要找你们县长,我不信没人治得了你们。”

  这话差点又惹出事,如果不是洛巴在,常健这天没准还要让朗刚摔出几个跟斗。洛巴一边制止事态,一边往于gān头那边看,他相信,所有的yīn谋都来自这个小眼睛的中年男人。他在草原上gān的那些事,洛巴早有耳闻。对这个男人,洛巴既警惕又反感,不过,他跟于gān头很少说话,还是在路波那里,他们打过照面,不过洛巴始终觉得,于gān头跟路波不是一路人。

  “他们是两条河里的鱼。”洛巴曾说。

  “他们一个在天上飞,一个在地上爬,永远成不了真正的朋友。”这是洛巴的断言,是听到许多关于路波的谣言后说过的话。

  于gān头往后退缩几步,他还是有点怕洛巴。这个常年奔走在草原上的年轻人,目光里总有一股让人战栗的东西,于gān头最怕这种东西。前面他带人拐下山,冲秦雨他们来,是见洛巴跟宋佳宜走开了。这阵洛巴回来,于gān头不敢再滋事,悻悻的,跟多扎递个眼神,跟五羊一前一后离开了。

  第20章

  夜已经很深,可秦雨怎么也睡不着。

  白天发生的事扰乱了他,让他归于草原的心再次凌乱。这次下来,秦雨下决心是要忘掉一些事的,不能老被它们纠缠,得把注意力集中起来,认认真真做点事。这些年,秦雨感觉自己的专业不是在进步,而是在不断荒废,走下坡路。许多要钻研的课题,要么钻研不了,要么中间走调。一些该沉下心寻根问底认真探究的课题,被搞得潦潦草草,粗bào而且极不负责地下了结论。这不是科学jīng神,科学正在陨落,正在变为工具,正在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利用。

  作为一个曾经有远大抱负的青年,一个专业工作者,秦雨感到迷茫,心中有股说不出的痛。是什么让科学变成了这样,又是什么在一点点地吞噬着他们心中的理想,还有为理想奋斗的jīng神?

  秦雨脑子里一次次闪出岳母苗玉兰的脸来,这些年,秦雨的成长受苗玉兰影响很大,是苗玉兰通过关系,将他从祁连深处的白房子调进了省城,把他从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头扎进学问堆的书生拉进了省城繁华的生活中,也是苗玉兰,不停地用一些世俗而又非常实际的人生哲学改变着他对人生、对世界的看法。一度,秦雨认为自己以前是错的,迂腐的,差点又步父亲老路。他曾跟苗玉兰明确无误地表态,做学问真是没有什么意思,远不如做领导痛快。苗雨兰欣喜若狂,以为拯救了他,当即表态,只要听话,只要乖,她会不惜代价为他安排。

  安排。暗黑的夜里,秦雨像咀嚼坚果一样咀嚼着这两个字。

  后来秦雨想到了爱情。哦,爱情。较长的日子里,秦雨都以为自己跟爱情无关了。这个美好的字眼,从他发现那张照片时就已死了。爱情,哼,不过是谎言,不过是自欺欺人。但是这夜,秦雨控制不住地又想到了这个词。

  我真的背叛了她,我真是一个势利小人,趋炎附势,拿爱情当jiāo易,拿婚姻做跳板?秦雨觉得不是,真不是,可为什么他们都那么说?白天里朗刚还有多扎的话又响在他耳边,让他觉得整个夜晚都响彻着一种声音,轰轰隆隆,辗轧在心上,声讨、谴责、鄙视、诅咒。为什么啊,秦雨觉得冤,觉得憋气、堵,可上哪儿去申冤呢,又向谁道出他心中的苦水?

  他苦啊——

  跟吴若涵结婚后,秦雨发现人们看他的目光变了,对待他的态度也跟从前大不一样。以前在所里,人们称他秦工,刚毕业的大学生则恭敬地称他老师或前辈,老叶他们呢,唤他小秦。这些称呼真实自然,如同山间的风,河里的水,没有伪装,没有虚假。但是婚后,人们一窝蜂地将称呼改为官衔,秦雨目前担任中心第二研究室主任,于是跟岳母苗玉兰一样,所里上下改口称他秦主任。这称呼令秦雨不安,也令秦雨惶恐。不是说他怕人们恭维他的目光,而是这称呼,有可能意味着他专业生命的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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