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打双灯_冯骥才【完结】(2)

2019-03-10  作者|标签:冯骥才

  内容介绍:

  四海为家的青年画匠牛宝,被一家经营pào竹的大户雇去画门廊。东 pào打双灯

  家是个姑娘,名叫chūn枝,她自小便被当作男孩抚养,一身男装,继承家业后,又被家族的遗老们规定不许嫁人。牛宝为chūn枝画了一幅女儿妆肖像,chūn枝受到了震动,两人萌生了爱意。工头满地红暗暗嫉恨。chūn枝放不下东家的身份和架子,牛宝偏又与她对着闹事,点燃了大pào竹扔进chūn枝的院墙,满地红把牛宝吊起来,chūn枝却为牛宝松了绑。牛宝去到别处当pào,chūn枝仿佛又归于平静。但是不久,一枚大pào竹又在院中炸响,chūn枝夺门而出,追随牛宝而去,在牛宝的住处,她找到了作为女人的滋味……

  《pào打双灯》是冯骥才的中篇小说,表达了对一直支配着中国人命脉和扼杀人权的传统教条和家族约束严加抗议,后改编成同名电影。

  一

  都说静海县西南那边,地里不是土,全是火药面子。把那gān结在地皮上白花花的火硝刮下来,掺上硫磺木炭,就是炸弹。再加上盐碱,土里的火性太大、太qiáng、太壮,庄稼不生,野草长不到三寸就枯死;逢到大旱时节,烈日bào晒,大开洼地无缘无故自个儿会冒起黑烟来……可有一种灌木状丛生的碱蓬,俗称红柳,却成片成片硬活下来,有时候不知为什么,一下子全死了,死时变得通红通红,像一团团热辣辣的火苗。在夕照里望去,静静的,亮亮的,好像地里的火药全都狂烧起来。老百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火药吃火药,自来不少村子,家家户户都是制造鞭pào烟花的小作坊,屋里院里总放着一点就炸的火药盆子,一不留神就屋顶上天、血肉横飞;土匪、游勇、杂牌军常窜到这里来,不抢粮食,专抢火药,弄不对劲儿就药炸人亡。那么此地人的性子又是怎样?是急是缓是韧是烈?拿人们常用的话说便是:点着一根药信子瞧瞧。

  牛宝,人称“卖缸鱼的牛宝",今年二十三,陈官屯人:他祖宗神道,名字起得像算命一般准,牛宝二字就是他的一切。先说牛,他浑身牛一般壮实的肉,一双总睁得圆圆、似乎眨也不眨的牛眼,还有股牛劲,牛脾气,头上没角却好顶牛,舌头比牛舌还硬,不会巧说话;再说宝,他天生一双宝手,虽长得短粗厚硬,手掌像肉饼子,却从杨柳青外婆家学来一手好画,专画大年贴在水缸上求福求贵的缸鱼:一条肥鲤扬头摆尾,配上莲蓬荷花,连年有余呀!那红鱼绿水,金莲粉荷,一看照眼,图样出得富态,版线刻得活泛,颜色上得亮堂,画缸鱼的人多的是,可这喜庆兴旺的劲儿谁也学不来。年年腊月大集上,不少人专等着“卖缸鱼"的牛宝来。一露面,全出手,腊月里攒的钱,够一年四季零花,真像是手里捏个宝,想什么变什么。

  腊月十四这天,静海县城的大集已经很有些年味了。牛宝肩扛三百张缸鱼到集上,找一块人流往返的地界儿,站不多时候,卖个gān净,别无它事,便轻轻慡慡去往顶西边的pào市看热闹。

  这里的pào市,天下少有。原本是条河,年年秋后河水gān涸,三九天河泥冻硬,这河chuáng便成了卖鞭pào的集市。牛宝最爱看这阵势,远近各村赶来一车车鞭pào,都停在两岸河堤上,车上鞭pào用大红棉被蒙盖严实,怕引上火;牲口的眼睛一律使红布遮住,耳朵使红布堵上,怕给pào声吓惊。为什么使红色的布?造鞭pào的都是铤而走险,灾祸四伏,据说红色避邪。人们拿着自家制造的鞭pào,走下堤坡,到河chuáng上去双,相互争qiáng斗胜,哪家的鞭pào出众,自然招引很多人来头:魑一截子差不多二里长的河chuáng里,浓烟裹眼,烟硝呛鼻,连天pào响震得耳朵生疼。这股子火爆凶猛的劲儿,叫牛宝看得快活,不觉下了堤坡,但还没到鞭pào阵的中央,满脑袋就全是鞭pào屑儿了。

  把事情挑出头来的是这女人。这女人一下子跳进牛宝的眼睛里。怎么能说是这女人跳进他眼里?她还离着远呢!可世上好看的女子,都不是你瞧见的,而是她自己招灾惹事活灵灵跳到你眼里来的。她顶大二十出头,头上扎块大红布头巾,两鬓各耷拉下一片黑发,像是乌鸦的翅膀,把她那张有红有白鲜活透亮的小鼓脸儿夹在当中。她人在那么远,牛宝怎么能看得这般清楚?魂儿给勾了去呗!渐会儿,才看明白,北边堤坡一棵歪脖老柳树下,停着一辆驴车,她坐在蒙着大红棉被满满一车鞭pào上。倚车站着两个小子,一个大,一个小,各执一根放鞭用的长竹竿子,这两个小子什么模样,牛宝满没瞧见。

  他像驾了云,双脚由得也由不得自己,幻幻糊糊一步步朝那女人走去。看这女人像看花,愈近愈好看,那眉眼五官,画也画不出这般美,而且清清楚楚,白处雪白,黑处乌黑,红处鲜红,像羊肠子汤那样又鲜又冲……忽然,一根竹竿横在他身前,牛宝怔住才看清,原来就是站在那女人车前的小子,年龄较大的一个,估摸十八九岁,圆头圆脑,四方厚嘴,肥嘟嘟的嘴巴子冻得像唱戏打脸涂了胭脂,倒是虎虎实实样子,只可惜长了一双单眼皮。这圆头小子问道:“你是买pào的,还是卖pào的?”口气很不客气。

  牛宝正要回话的当口,从这小子肩头刚好与那女人眼对眼,只觉得两个深幽幽、晃着天光的井眼对着自己,弄不好就要一头栽进去。心里一恍惚,说出的话便岔出道儿去:

  “卖pào的,gān啥?”

  他哪卖过pào?为什么偏偏这样说?这话一错,可就把自己送上绝路了。

  圆头小子说:“这边是俺们蔡家卖鞭pào的地界儿。你要来买pào,俺不拦你;你要卖pào,对不住!你先放一挂叫俺们瞧瞧,要是比俺们qiáng,这地界儿就归你了。”说罢,嘴唇朝天撅。不信天下还有老大,也不信还有老二。

  牛宝涌上来一股劲:说不清是叫这小子的傲气激的,还是叫那女人的美色挤的。反正他顶上牛。听完圆头小子的话,拨头就走,到那边pào市中央,在呛鼻震耳的浓烟烈pào中转了两圈,寻到一家卖鞭的,个大。贼响,掏钱买了四挂,都是千头大查鞭,还高价把人家放鞭使的大竹竿也买下来,返回到这圆头小子面前,闲话不会讲,剥开大红包纸,挑起一挂就放,一阵火闪烟腾,声如炸雷。劈劈啪啪连珠般响起来,真是好鞭!惹得不少人围上来并纷纷喝彩叫好。可这挂鞭放完,圆头小子站在原地并没动、嘴仍撅着,一脸不屑的神气。牛宝一瞅他绕在竿子上的一挂鞭,差点没笑出声来;这挂硬纸卷的小钢鞭,分外细小,像是豆芽菜,而自己的大查鞭却同小指头粗,摆在一起,只怕那小钢鞭像一堆耗子屎啦。想必是这圆头小子心虚不敢比试,故作高傲,再不端端

  架子还不倒下来?明摆着对方叫自己比趴下了!抬眼瞧那女人,愈发兴奋起来,把余下三挂大查鞭扎成一束,使竿子高高挑起,拿火一点,三挂齐响,声音翻番,成百上千小爆竹喷火刺烟,纷纷炸落下来,好似一阵恣肆的弹雨。牛宝不懂放鞭pào的门道,竿子举得过直,许多爆竹就落到他头上肩上手上,还有几个从领口掉进衣服,在前胸后背炸了,这一炸,尤其透过火光硝烟看见那女人正在笑他,立时撒起欢来,粗声吆喊,尖声欢叫,似唱非唱,腿又蹦,肩又摆,手中的竹竿子像是醉汉的腰,东摇西晃,甩得爆竹四下散落,bī得围观的人叫着笑着往后退,有人认出卖缸鱼的牛宝,不知他遇上喜还是撞上邪,跑到这里来瞎闹,耍活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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