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往事_许开祯【完结】(33)

2019-03-10  作者|标签:许开祯

  这夜里,来自万忠台的水老大没吃席,中间有人问起时,管家老橛头只说:“大爷身子不舒服,躺炕上抽烟哩。”

  头道席拉过,时间也差不多了,轮上新人拜高堂了。管家老橛头喊了一声:“放pào仗,请高堂——”就见水二爷一袭青袍走出来,怀里,抱着叫眼官的蛮婆子赶做的一袭黑衣。本来孙老道要扎个草人的,说是让草人穿上黑衣,更显得像回事。水二爷不许,他说:“我抱着,我抱着好……”

  南院里,听到喊,吴嫂抖起jīng神,猛将一把gān柴似的拾草抱怀里,两个小道士抱着草人,步子缓缓地跟着孙老道往上院走。一路,聚齐了吃饱肚子打着嗝的亲戚。这时人们的目光,就有点怕了,不只是怕,甚至,还有点……孙老道这一天让人们见识了他的功夫,从拜高堂到拜天地,他把一对死人儿弄得跟活人儿一样,非但显不出一丝恐惧,反而,让人们大大开了眼。等三串pào仗响过,新人再次入了dòng房,水家大院就溢满了欢乐。

  东方第一缕白渗出来。

  青石岭迎来它又一个不同寻常的日子。

  一连数日,水英英都闷在屋里,跟谁也不说话。

  被马摔坏的伤还没好,冷中医的药吃下去,好像也不管用,不得不躺在炕上,天天跟自个生闷气。

  水英英一是气山风。混帐东西,怎么就能发脾气呢,还把她摔山崖下。她隐隐约约记得,那天的山风像是被啥惊了,扰了,突然的,就成了一头猛shòu,连她也控制不住。这些天她左思右想,山风到底看见啥了呢?没准,会是老鼠?

  草滩上是很少见到老鼠的,只要鹏在,老鼠就不敢张狂。可……另一个,水英英是气爹。

  他咋就真能狠下心把拾草抬进门呢?

  水英英饭不吃,水不喝,爹进来过几次,每次跟她说话儿,她都装听不见。这还不算,她还把吴嫂撵了出去!“你算啥啊,祸星子头,我不要你侍候!”她冲捧着药碗喂她喝的吴嫂吼。

  吴嫂捂着个脸,出去了。水英英还不依,叫来狗狗:“你给我听好了,往后她要再敢进这个门,给我拿笤帚打!”水英英的话令狗狗不寒而栗。在青风峡,拿啥打人也不能拿笤帚打,笤帚是蛮婆子和老道打鬼的家什。

  三天的流水席,爹的意思是让她也吃一顿,还让狗狗带着几个东沟的媳妇,来抬她,谁知她一听,就火了。冲几个媳妇吼:“我宁可吃毒药,也不吃这席!”这话,骂得水二爷心里好不难过。到今儿,他还不能把丫头的心说转,看来,在宝儿这件事上,丫头英英是跟他作对到底了。

  水二爷抱着自己的心,在自个屋里哭了一宿,天下有谁知道当娘老子的苦啊——第二天,水二爷又尝试着往英英屋里走,走到后院门口时,碰见吴嫂。大喜过后,吴嫂也像是变了个人,言语少了,笑更没了,耷拉着头,也不知愁啥。看见水二爷,吴嫂欠了欠身子,算是施了礼。水二爷问:“老大哩,不是让你照管么?”吴嫂低头道:“大爷嚷着要回去。”

  “回去?白吃白喝的还烦着他了?走,带我去看看。”说完,水二爷的步子就往后院迈,吴嫂紧跟几步,抢在前头说:“二爷,你就甭去了,大爷他……”“他又咋了?”

  “你……你就甭问了,二爷,我想回老家一趟,你看准不?”

  “啥子?!”

  水二爷终是没去后院,也没到南院。当吴嫂哭哭啼啼硬是嚷着要回老家时,他心里,就忽然间起了一层云。他冲吴嫂摆摆手,啥也没说,踅转脚步,郁郁地往草滩上走。五月的草滩,正是各色花儿竟相斗艳的时节,水二爷走了几步,窟嗵一声坐草滩上。看得出,他心里比谁都堵。

  水英英心里也堵。晌午时分,二姐家里来了人。来的是一名小伙计,水英英不认识。小伙计却说认得她,还说二公子陪她转平阳川时,是他牵的马。一提二公子,水英英心里黑下来。过了片刻,水英英问:“二姐呢,她咋没来?”

  小伙计吭巴了一阵,道:“我家老爷身子骨不舒服,加上生意忙,大太太实在走不开。”

  “走不开走不开,她们全都走不开!”水英英一边骂,一边将炕上的枕头扔了下去。

  人们这才知道,英英在想她两个姐呢。

  也是,娘死的早,英英跟两个姐的感情,就比别人家的姊妹深,水家办这么大的喜事,看不到两个姐姐的身影,英英心里不难过才怪。

  第四章 拾草

  第一节

  天啊,她笑了,笑得那么可爱,笑得那么开心。英英也还以微笑,并尝试着,要抱一抱拾草。就在她把双手伸到拾草身下的时候,突然,炕上那双眼睛灭了。

  拾粮是在三天流水席拉过后来到院里的,来了,也不跟水二爷问声好,悄没声息地趷蹴在马厩旁的草棚里,筒着个袖筒,痴痴地望着南院。

  他像是丢了魂般,既可怜又无助。

  夜黑时分,药师刘喜财正好转到马厩这边,听见声息,轻轻走过来,就看到一张枯瘦苍白的脸。

  “粮,来了?”

  拾粮赶忙站起,用目光回答了刘药师。

  “还没吃吧?”刘药师说着,就要牵拾粮的手,拉他去厨房。拾粮两条腿儿长地上般,屁股死劲地往后坠着,不肯挪动身子。刘药师叹了一声,知道他不会去厨房,遂松了手,在他身边蹲下。

  两个人先是无话,无声地,就那么蹲着。一向不善言辞的刘药师这几天也是心事重重,除了偶尔地跟曹药师说上几句水家财大势大之类的话外,好像,对院里发生的事,提不起兴趣。加上副官仇家远突然不知去向,水家娶亲以前就没了身影,到现在也没个信儿,把他们丢在这荒山野岭上,心里,难免有几分惆怅。夜色悄无声息地裹住了大院,也裹住了这一老一少。两个人闷声蹲了一会,刘药师突然问:“粮,教你的那些,可都记住了?”

  拾粮猛地来了jīng神:“记住了,叔。”

  “记住还不行,这种药,不跟种庄稼,种庄稼是死理,能吃苦操心便成。这种药,还讲个悟性,讲个人药合一。这话你兴许听不明白,不过不打紧,赶明儿,你跟我到地里,看看我种的药,再看看曹药师种的,你就明白了。”

  拾粮听得懵懵懂懂,心里,还是使劲地点头。刘药师见拾粮一副虔诚,心劲就上来了。人就是这样,啥都讲个投缘,水二爷对药的心思比拾粮重,但心机也重,这就让刘药师小看他了。拾粮不一样,这娃,刘药师虽说带了才几天,可他跟药,仿佛天生一对儿,尤其他对药材的那个喜欢劲,是打心眼里淌出来的。这一点刘药师不会看走眼,若不然,刘药师也不会喜欢药材一样喜欢他。

  两个人顺着种药这话题,又扯了会,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后院里寂静一片,夜把一层儿一层儿的恐怖袭来,令人忍不住发怵。毕竟,这院里刚刚办完一场yīn婚,草儿秀和宝儿的魂灵,还在院里盘伏着。刘药师起身道:“太迟了,不喧了,你也早些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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