捆绑上天堂_李修文【完结】(29)

2019-03-10  作者|标签:李修文

  读着读着,眼圈便在不觉间迷?髁耍疟亲蛹绦蠓竺婢筒辉偈侵谎云锪耍质嚼丛蕉啵趺此的兀械阆袢占牵?/P>

  “哈,他睡着了,肯定不知道我在gān什么,今天怎么回事呀,都十二点钟了还睡不着,对了,写点什么呢?不知道。没读过多少书就是没读过多少书,不承认不行啊。他读过多少书?有一万本吗?也不知道。他可真是个孩子,睡着了还吃手指头,唉,我将来有自己的孩子吗?他要是还能再活两年的话,真想和他生个孩子啊。”

  写到孩子的时候,囡囡可能还是有些害羞了,先写了“孩子”两个字,可能想了想又划掉了,划掉之后再添上,终于还是划了,代之以省略号。

  又是一段:“弟弟,姐姐想你了,告诉你个消息:姐姐谈恋爱啦。那个讨厌的家伙现在出去买烟了,姐姐抓紧时间和你聊一会儿,你现在在哪儿?踢球还是在打游戏机?脸上身上肯定又黑得一塌糊涂了,不过没关系,姐姐给你洗。对不起啊弟弟,姐姐现在想你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你不会怪我吧,第一次谈恋爱嘛,可不许笑话我啊。对了,那件事情,他得病的那件事情,肯定也瞒不过你,姐姐不要你帮着出主意,姐姐已经死心塌地跟着他了,只是想,你要是跟哪个神仙熟的话,跟他打个招呼,让他多活两年,怎么样?姐姐还想和他生个孩子呢,像你那样的孩子,好了好了,不能再说了,那家伙在开院子的门了,这是咱俩的事情,不能让他知道。”

  看到这里,我的眼泪早就已经掉了下来,回头看着我和囡囡度年如日的房间:不过还是那些书和衣橱、剃须刀和洁面rǔ、我的衣服和囡囡的衣服,此时却横生了魔力,拉扯着我,要我变成空气、风和水,钻进它们,再不出来,并且永无死期;如若不能,我希望我自己变成和它们一样的东西,要么是条发带,要么是双拖鞋,贴紧了囡囡的身体的一部分,她走到哪里我就走到哪里。这时候,我悲从中来,从窗台上跳下来,隔了好几步远就一头往chuáng上栽倒下去,抱着枕头,真的哭了,但是没有声音,将脸扎入枕头,深一些,再深一些。

  过了一会儿,我流着眼泪从chuáng上站起来,光着两只脚去衣橱里找存折——不管怎么样,囡囡,我要走了,并且一去永不回!

  可是,无论我怎么找,结果也和刚才找笔记本时一样:什么也没找到,不光存折没找到,身份证也没找到,放存折的那个角落里空空如也。

  我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存折和身份证,早就被囡囡藏起来了。

  和囡囡在一起生活了这么长时间,我不是不知道,一句话,即使她多么漫不经心地说出来,后来也往往会被证明不是虚言,但是现在,真的找不到存折和身份证的时候,我还是蒙了,不知道该怎么办,脑子里却想起了和囡囡一起从武昌去汉口时的一幕,那时候,坐在公共汽车上,囡囡突然直盯盯地看着我说:“不要跑,跑到哪儿我都有办法找到你。”

  还是要跑。

  我要耐心地找到存折和身份证之后再跑,没有任何人能迫我断绝此念了。

  下午,靠在枕头上听着ENYA的新专辑《MRY LT

  BE》继续读《走出非洲》,继续读那吉库尤火车站的印度站长写给凯伦的信,其实,这本书我是读过好几遍了的,每次又都要多读好几次那封信,那印度站长之所以要给凯伦写信,主要是因为他得知了一个星期的yīn天之后会有一次月蚀的消息,这个养了一大群牛的站长从未见过月蚀,心里忐忑不安,在给凯伦的信里说:“尊贵的夫人,承蒙盛情,告知太阳将连续七天黯然无光,我只恳请夫人告诉我,那几天我还能让牛在附近吃草吗,还是应该把它们关在牛栏里?——不胜荣幸!”

  一次即将到来的月蚀竟然让火车站站长担心起了牛吃草的问题,每次看到这里我都要忍不住笑起来。

  时间静静流逝,转眼就到了huáng昏,窗台上的花,还有院门外巷子里的夹竹桃,都被西天里映照而来的微红之光罩于其中,又散发出金huáng色的光晕,那感觉就像是钓鱼的时候面对着的波光粼粼的湖面,窗台上那朵番茉莉花竟然幻化成了在水里深入浅出的鱼漂,我知道,那其实是我的眼睛又不好用了。这时候,院门一响,囡囡回来了。我下意识地再看一遍房间,只要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以飞快的速度整理一遍,应该是和她出门时的样子差不多了。

  竟然忘记了买菜,所以,囡囡回来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和我一起去市场里买菜。买了两条鲫鱼和一束豌豆尖回来,我让囡囡坐在房间里看影碟,一个人来动手做饭,她应该是不会觉得我有什么异样之处的,还是像往日那样快活地盘腿坐着,吃着薯片,吃完薯片,又开始给手指甲和脚趾贴上豆蔻色的指甲贴片,那盒贴片可能是今天送快递的时候在小摊上买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很值钱的东西,但是她还贴得真是高兴,嘴巴也在哼着什么。

  而我,一边做饭,一边却有意无意地盯着她,想着:她到底把存折和身份证藏到哪里去了呢?

  一直在想着。

  囡囡的破绽是我在吃饭的时候发现的,她起身去找汤勺来喝鲫鱼汤,我眼前突然一亮:她的牛仔裤后面的裤兜竟然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用针线缝死了。我心里大致明白了八九分,但是不露声色,一边喝汤一边和她一起看还没放完的影碟。

  “哎哟,”正看着影碟,她叫了起来,我转身看她,她正痛苦地咽着喉咙:原来是卡着鱼刺了。

  我劝她喝点醋,好让鱼刺快点下去,可是她说什么也不gān,理由是这辈子还没大口喝过醋,这倒是实话,即使我们去外面的饺子馆吃饺子,她也从来不沾醋。不过这样一来,不管她是大口喝水还是大口吃饭,鱼刺也始终下去不了,我在一边看着,也只能gān着急而已,半点忙都帮不上。

  “这样吧,你先睡觉,”我出了个主意,“睡着了我就往你嘴巴里灌醋进去。”

  我就知道她会同意。她就是这样的人:只要一件事情没有做过,那么她都是要试一试的。听了我的话,她果然答应了,没脱衣服就在chuáng上躺下了,可能是一天快递送下来也的确太累了的关系,几分钟过后,我再看时,她已经安静地睡着了。我便轻手轻脚地拿起一只玻璃杯子去接了醋,再回房间,在她身边蹲下,花了好半天功夫才没弄醒她就把醋灌进了她的嘴巴,之后没有离开,伸出手去在她牛仔裤后面的裤兜上轻轻一触,果然,里面有张硬硬的东西,但是缝得死死的,我根本就下不了手。

  下手的机会在十二点之后,那时候我们已经赤luǒ着在chuáng上躺了半个小时,之前做了爱。

  我一个人颇为无聊地看电视看到十点半钟,又翻了几页书,就进卫生间去洗澡,也没开灯,屋子里并不黑暗,窗外还是有些微光照进来的。我闭着眼睛冲了十分钟的冷水浴,正冲着,囡囡醒了,拖着双拖鞋进来小便,衣服也脱得只剩下了内衣。耳边一阵清脆的声响之后,她却并没有出去,站在那里,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突然问我:“是爱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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