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万岁_黄晓阳【完结】(180)

2019-03-10  作者|标签:黄晓阳

  在这几个月里,他虽然一直给方子衿写信,却并没有透露自己的计划。相反,他将计划告诉了方梦白。梦白如愿以偿地去了深圳,在市委宣传部当gān部,主要负责和几家报社杂志社的联络。方梦白说,到了深圳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这步棋走对了。深圳和内地,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最大的不同,在于意识。这种情形,就像是一道关得太久的门突然打开了,许多新的东西流进来,你才突然发现,原来,同一件事,还可以从不同的角度去思考,还有不同的观点和看法。如果不走到这里来,她甚至不知道,人一旦有了自己的脑子,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以前只会用别人的脑子去思考,用别人给自己选定的方式去生活,而实际上,人是应该为自己而活的。

  有一段话,深深地刺痛了白长山。她说:我仔细想过你和我妈的这段情。我知道你们爱得很真,很苦。可那时我并不能完全理解。我和别人看法一样,觉得你们的感情是不道德的,是应该受到批判的。现在不一样了。我学会了用自己的脑子思考,我知道,爱情是不能被外力阻止和抹杀的。张洁的那篇小说写得好,《爱是不能忘记的》。你和我妈,都是那个时代的牺牲品,那个只允许有一个脑袋,只允许有一个声音的时代,不知造成了多少人生悲剧。时代变了,所有被桎梏扭曲的思想,都要得到反正。从现在开始,你应该努力地掌握自己的命运,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你和我妈都不年轻了,机会是越来越少了。

  白长山告诉她,他确实在为此而努力。他知道,无论是他还是她妈,都没有几年时间了,再过几年,她满五十五而他满六十,他们都会从工作岗位上走下来,成为离退休人员。那时,如果他们还闹着离婚结婚的事,人们会笑掉大牙。所以,他现在必须努力,争取在退休前,将自己的婚姻解决掉。

  那天,在宏广街跟丢了王玉jú之后,白长山曾给方梦白写信,说用不了多久,自己的计划就可以实现了。他让方梦白等着自己的好消息。对此,方梦白并没有给予态度。她似乎一开始就知道事情没那么容易成功似的,或者,思想观念的改变,使她对这样的行为持否定态度,却又因为理解白长山,而不忍打击他?他的行动失败后,方梦白倒是开始谈到此事了。她说,她学会了人生中最宝贵的一种思维方法,换位思考。某些时候,人们发现自己前面的路没有了,实际上不是路没有了,而是思想走进了死胡同。如果能够换一个角度,重新思考,也许就柳暗花明了。她以白长山的失败为例说明换位思考。一般人因为在宏广街跟丢了,因此,认为这条路应该从宏广街接下去。然而,如果换个角度思考,会不会是地点错了?会不会是时间错了?会不会是方向错了?

  方梦白的信也许没有针对性,可白长山看过之后,却有一种醍醐灌顶之感。他暗自感叹,自己活了大半辈子,竟然连思考的方法都没有学会,说来真是惭愧。仔细回忆一下自己这段时间以来所做的一切,果然钻了牛角尖。

  冬去chūn来,万花盛开,万物皆绿。白长山调整了心情,改变了策略,再次投入战斗。

  早晨,他去车队转了一圈,对前一天的生产情况稍作了解,转身便离开了。现在他只是一个挂名队长,车队的事主要由书记负责,自己反倒成了甩手掌柜,车队的第一闲人。即使人家有意见也没办法,整个商业局,已经没有比他资格更老的gān部,就是局长,也得让着他点。换了衣服,到达百货公司,再次守起了自行车棚。百货大楼是上午九点开始营业,由于管理跟不上,一些员工迟来十几分钟甚至几十分钟是常有的事。白长山在百货大楼的一角蹲下来。一些迟来的员工匆匆地驶进来,将车往棚里一推,向大楼走去。也有些员工停车的时候遇到了同事,站在那里说上一会儿话。白长山的身份是叫花子,自然不能戴手表,没有明确的时间概念,只能估摸,现在应该是上午十点左右。

  这一天的时间太长了,他甚至不知道王玉jú是否在里面上班,亦不知道她是否会在中途出来,呆呆坐在这里,无聊至极。为了与自己所扮演的乞丐角色相符,他出来时,根本不曾带烟。闲下来的时间一长,烟瘾上来了,怎么都熬不住。他想,这样下去不行,自己肯定没法将这一整天熬过来,饿可忍渴可忍,惟独只有这烟瘾不能忍,一定得想个办法。实际上,办法是现成的,去检烟头。

  “文革”期间,要想找烟头还真不容易。烟是凭票供应,而且有一段时间极其紧俏,所有烟民便随身带着一只布袋,将抽过的烟头装在布袋里。这些年物质开始丰富,烟的品种和数量渐渐多起来,一些走私的高级洋烟以及各地生产的过滤嘴香烟开始出现在市场上。除非那种大家都习惯抽的物美价廉的牌子需要找关系,一般的烟,市面上可以买到。烟多了,人们也就不再珍惜烟头,随手扔在地上。百货公司算是有特权的部门,他们可以买到内部供应的烟,价格更便宜一些,因此,这些地方抽烟的人更多,扔掉的烟头也更长。白长山站起来,向车棚走过去。预感是对的,这里没有人打扫,地下烟头特别多。他将那些新近扔下的烟头捡起来,装进口袋里。捡烟头的时候,他仔细查看了车棚中的每一辆车,非常奇怪,竟然没有见到王玉jú的那辆。

  她的自行车为什么不在这里?难道她今天没来上班?去局里开会去了?还是因为什么事留在家里了?此时他才意识到,这么多年了,自己对她的一切,真的是了解太少。当然,他根本就没有了解她的兴趣,只需要抓住一个关键事实,他就满足了。

  捡了一些烟头,又跑到百货公司门前广场找了一张废纸,回到最初坐的地方,将那张纸撕成小块,捏在手上,又掏出烟头,小心地拈出里面的烟丝,卷成一个pào筒,用舌头舔舔纸角,粘住,一支烟就成了。现在差的是火,他捏着烟,去找人借火,还没有走近人家,对方憎恶地看他一眼,远远就绕开了。讨不到火,只得打人家扔下的烟头的主意。如果到大楼前面去,一定可以等到人家刚扔下的。可是,他担心自己一走,王玉jú便会出现。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只得呆在那里,继续卷烟泡。

  快中午的时候,有一个男人骑着自行车迎面过来。白长山认出了他,原本叫汪亦敏,“文革”中兴起改名风cháo,他便改名汪卫东,造反当上商业局革委会副主任。“文革”结束,造反派被清算,他被停了一段时间的职,后来下到百货公司当了副主任。那时,他如果不是把注意力集中在汪亦敏手上的烟头上,或许会想到,他就住在宏广街的一条小巷子里,曾经有一段时间,王玉jú和他的关系非常紧密,也可能会想,他怎么现在才来上班?他停好自行车,顺手将烟头扔到了地下。等汪亦敏走进大楼,白长山站起来,慢慢走过去,弯下腰,捡起来,对着chuī了一口气,就着烟头点着烟,美美地吸了一口,吐出,再吸一口。

  白长山吸着烟,美滋滋地往前走,刚到拐角时,猛见前面有一个女人骑着自行车过来。眼看就要撞上了,白长山迅速向旁边跃开,同时往女人脸上看了一眼,认出是王玉jú。白长山没有撞上自行车,王玉jú却因为受了惊,手掌不住车龙头。她叫了几声之后,随着车子一起倒了下去。白长山担心被她认出,头一低,迈开双腿,快速向前走去。王玉jú从地上爬起来,冲着他破口大骂。逃远了的白长山心中暗自庆幸,她一定没有看清自己,否则肯定河东狮吼,大叫白长山你给我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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