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夕风流 by 花间花信【完结】(3)

2019-01-18  作者|标签:花间花信


  
  紫君羽道:“你长大了,嫁人了。”
  
  紫君如却仿佛没听到似的,仰起头痴痴望住他,指尖触着那淡得凉薄的唇,然后慢慢地,慢慢地,覆上去,吻了吻那微凉却也柔软的唇,长长的睫毛扫在紫君羽的脸上,她眨了眨眼,羞涩地一笑:“哥,小如给你弹琵琶好不好?我新作了一曲,你定会喜欢的……”
  
  这般说着,亲去取了琵琶。
  
  紫家君如,善歌舞,工琵琶,指上功夫曾叫名动天下的琴师谢子夏都叹服,亲赠一把凤首琵琶,名朱雀。
  
  紫君如怀抱朱雀,望着眼前人一笑,转轴拨弦,曲调未出已是有情,指尖轻捻,信手拨来,那春花,那秋月,那离殇幽转而出,淌出了无限心中事。
  
  紫君羽面无表情地看着:“莲卿呢?”
  
  手指蓦然哆嗦了下,弦断,划过指尖,血珠渗了出来。
  
  紫君如却不言语,浅浅低着眉,幽愁暗恨辗转流到了眼睫深处。
  
  紫君羽微微沉了语调:“莲卿人呢?”
  “……死了。”紫君如抬起头,轻轻一笑。
  
  眉目间似有寒厉的刀影一掠而过,紫君羽眼神凌厉地扫过去,一字一顿地道:“你再说一遍。”
  
  紫君如脸上微笑着,手指却掐着丝弦微微捏紧了,很轻很慢地道着:“死了。我说他死了。”
  紫君羽忽然就笑了:“小如,你眼睛里的憎恨告诉,你说谎了。”
  
  手下一紧,琵琶丝弦铮然而断,指上迸出的血珠溅在了唇上,紫君如僵硬半响,舌尖慢慢舔了舔唇瓣,起身,霍然将琵琶砸了,砸成两段,砸得稀烂。
  
  她抬起头微微喘息着,忽然“咯咯”地笑起来,踮起脚尖翩然旋舞,玉臂伸展,裙袂飘飘,青丝如沐,那琉璃殿中金砖清润如镜,映照出了那一舞的灼灼风华:“再等等,再等等,再等等他就真的死了,真的死了,哈哈哈……”
  
  “紫君如!”那人蓦然冷喝出声,寒冰都碎了的感觉,“你疯了吗?!”
  
  紫君如猛地一哆嗦,停了下来,脚步却踉跄着站不稳,摇晃地跌到了地上,半天没动弹。
  
  有泪滴下,宛似雨声寒碎,仰起头的时候,满脸都是水,紫君如怔怔地转过头去,嘴巴张了张,手颤抖着捂住了眼睛,却似自语的喃喃:“你……为什么要杀母亲?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喜欢男人?你为什么……要、要抛弃小如?为什么……为什么啊……”
  
  “我没有杀你母亲,我也不喜欢男人,我更没有抛弃你。”金振玉馈的声音沉沉响起,紫君羽忽然站了起来,身姿高贵挺直,一拂袖,慢慢踏了过来。
  
  “……你……你怎么……”紫君如骇然抬头,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嘴唇哆嗦着,望着那容姿尊贵端丽的男子,喉咙里有种咯咯的颤抖声,终是慢慢低下头去,将脸埋在地上,手指用力抓挠着轻绡罗裳笑起来:“……哈哈……又骗我……你又骗我……”
  
  紫君羽立在那里,一言不发地看了很久,然后俯下身,把她从地上扶起来,但那目光是那么冷漠而苍白:“不过才进宫数月,身为紫家人的骄傲都没有了吗?”
  
  紫君如颤抖着手抱住他,隔着重重迷离的泪雾,灵魂都现出了脆弱的痕迹,她模模糊糊地微笑,茫然地道:“哥,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紫君羽低下头吻了吻她的头发,止水无波地道:“傻孩子,你哪里还有家了?出了宫,你便什么都没有了。”然后掉过头,绝然而去。
  
  没家了……什么也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紫君如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泪水盈睫,然后俯下身,捂住嘴干呕起来,五脏六腑都想呕出来……
  小婢低眉垂目地轻步走进来,奉上冰镇的百合羹。
  
  紫君如看也不看一眼,厉声怒喝:“谁叫你进来的!”
  
  小婢目不斜视地放下青釉瓷的碗,微微一躬身,镂花裙裾逶迤而过时,只听她很轻地说了一声:“太子妃,慎行。”
  
  紫君如愣了半响,抬起眼来,那人却已经退下来了。她猛地拂袖,将案上的瓷碗挥下了地,眼睛不经意地一瞥,却见湿了的汤水里落着一张纸条。
  
  墨迹有些化开了,却尚能辨别。
  
  她迟疑着拿起纸条看了一下,脸色却是一变。
  
  那字迹实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得哪怕一眼也叫她的心脏忍不住紧缩起来。
  
  太子薨,华炎合,归家。
  
  ******
  羽君如,珞国宗室之女,容德兼美,独秀于林,曲尽何静,艳名远扬,文帝封之为琅琊公主。
  天统二十五年,琅琊公主出塞,和亲柔然,以结秦晋之好。
  
  紫君如走的那日,秋刚过,塞外想来已经落雪了。
  
  紫君羽从洛城匆匆赶回时,却只在城台上望见逐渐远去的浩荡车马,黄沙卷起漫天的尘土,掩住了数百辆陪嫁的车辇。
  
  远远地,风里还似有琵琶的乐音,有人浅唱低吟:“……燕支长寒雪作花, 蛾眉憔悴没胡沙。生乏黄金枉图画,死留青冢使人嗟……”
  
  云天外的鹄鸟嘎然长鸣,一声一声回荡在天际,宛似啼血。
  
  紫君羽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站着,手指抓在那青石砌成的城墙上,高处凭风,长长的青丝飞扬在风中,然后猛地回身,一巴掌摔在玉莲卿的脸上。
  
  眉目凌厉若刃,眼神冷森森地盯住那人,一字一顿地厉声道:“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玉莲卿回过脸来,抿了下嘴角的血,眉目间风是清的,云是淡的,微微一笑:“我说过了,我自来随性惯了。”
  
  紫君羽危险地眯起眼睛,眉角都是冷冽的寒色,他一拂袖,连看也想看了:“给我滚!”
  
  玉莲卿脸色白了,袖下的手指微微捏紧了,垂目,声音都透着倔强:“我不会走的。”
  
  紫君羽似是觉得好笑了,转过眼睛瞥着他:“这由的了你吗?”
  
  玉莲卿道:“我不会走的。”
  
  紫君羽微微冷笑:“你这样害小如,你以为太子他会放过你吗?”
  
  玉莲卿忽然微笑了,眼睛里有青莲的雅然和海棠的艳色:“你担心我吗?”
  
  紫君羽冷漠地看他一眼,一拂袖转过了身:“你是死了,还是怎样,与我再无瓜葛。”
  
  玉莲卿蹙起了眉尖,犹犹豫豫地伸出手去,却又缩了回来,轻轻地叹一口气:“因为紫君如吗?如果你想,我现在就可以带她回来。”
  
  紫君羽冷笑一声:“玉公子,你果然随性惯了。”高处凭风,衣袂扬起,一身的倨傲和高贵风姿,似乎再难叫人触及。
  
  玉莲卿目光落在虚无缥缈的远处,唇角抿出的笑有点苦涩:“你说我害紫君如,我不过是想遂你的愿罢了。你不想除太子吗?你不想要天下吗?你……不想要紫君如回家么?要做到这些,还有比让太子妃拿剑更简单的方法吗?”
  
  “玉莲卿,莫要把话都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紫君羽不经意地一摆袖,优雅而缓慢地朝城台下走去,“你待在我身边这两年,以为我真不知道你图什么吗?华炎璧,我没兴趣,你要的话便自己去取吧。”
  
  浮云流过天际,将城台上的人影拉得斜斜长长的,风飘摇,人也飘摇了。
  
  
作者有话要说:
那夕风流(三)
  天统二十七年,文帝驾崩。
  
  太子登基,改元晋元,新帝羽容梓,为北珞史称献帝。
  
  芙蕖池里,望舒荷展,琉璃的宫灯在青木上淌出赤色**的流光。
  
  玉体横陈,芳馨满体,娇媚惑人的**喘息在水中荡漾开来,涟漪若繁丝,灼烫了一池碧水。
  
  献帝赤\裸着身体躺在凉殿内的藤榻上,美人环绕,胭脂芳菲,酒液顺着美人丰盈的胸脯淌入唇齿,酒不醉人人自醉。
  
  献帝抿了抿唇角,哈哈一笑,信手往芙蕖池里掷了数串美玉玛瑙,抚掌道:“赏了。给朕继续。”
  
  池内吟哦声不断,却在献帝一声“赏”下,交\欢的气息愈发浓腻了起来,直叫凉殿内数名赤\身裸\体的妃嫔娇娆地蹭上了献帝的身体。
  
  献帝优雅地端着酒盏,一双尊贵玉足埋在宫妃的酥胸间,意态惬意不自胜,秀致阴柔的丹凤斜斜一挑紫君羽,似笑非笑地道:“君羽,你要看上哪个美人,朕皆可慷慨相送于你。”
  
  紫君羽立在那里,眉目冷淡,连眉梢也未动一下,对眼前玉体横陈的美人浑似不见一般,淡淡然地道:“多谢陛下厚爱,不过臣府邸妻妾甚多,无需再增了。”
  
  献帝浅浅一抿胭脂醉,幽魅的紫瞳眯起了几分妖媚之色,笑言:“女人如衣服,岂有嫌多的道理?”
  
  紫君羽眉目不动地静静道:“衣服也有合不合身之分,臣从来不穿不合身的衣服。”
  
  献帝微微一笑,也不以为意,一双丹凤轻佻地流转在紫君羽的眉梢眼角,唇角的笑意愈发浓了起来,忽道:“有一事朕深藏心中至今不能释怀,不知紫大人可否为朕一解呢?”
  
  紫君羽浅浅一低眉:“臣惶恐。”
  
  献帝挥开身边的女人,举杯灌了口酒,忽然哈哈笑起来,信手掷开了酒杯,眼睛看过去,带了三分醉意:“你惶恐什么?朕都没惶恐呢。你说当年朕一心爱宠的太子妃何以三番两次地意欲取朕性命呢?朕亏待她了?朕叫她伤心难过了?”
  
  紫君羽不动声色地道:“伊人已往,还望陛下释怀。”
  
  “释怀?哈。”献帝一声笑,摇摇晃晃地起身,一丝\不挂地走到紫君羽面前,妃嫔拿了丝袍要为他披上,却被凶狠地一把挥开了,他望着紫君羽,忍不住冷笑,“怎么释怀?朕就是不能释怀。这么些年的情意,朕为她付出多少,她竟一点不放心上。朕也问过她啊,你猜她说什么?”
  
  似乎觉得有意思极了,献帝扶了额头兀自怪笑起来,靠在紫君羽肩上,低着头道:“她说她要回家……哈哈哈,回家……紫大人,你说说她的家应在何处呢?”
  
  紫君羽眸色澹淡,伸手扶了把踉跄摇晃的献帝:“陛下在何处,她的家便应在何处。”
  
  “对对,你说的对,朕在何处,朕的如如便应在何处……”献帝开怀大笑,搂住紫君羽吻他的眉梢眼角。
  
  紫君羽一动不动地立着,脸上神色淡淡的,眼梢挑过去,平静道:“陛下醉了。”
  
  “朕没醉……”献帝抿着嘴角笑,身体紧贴上了,微微地磨蹭着,轻轻地言道,“听说你也喜欢男人,真是叫朕讶异啊又讶异,君羽。”
  
  “臣不爱断袖男风。”紫君羽眉角抹了清冷的月光,宛似白色的胭脂,泛出流丽的光华。
  
  献帝勾住紫君羽的肩背轻轻地笑,细媚的丹凤瞟过地上一众粉腻酥融娇欲滴的美人,忽然舔了舔唇笑道:“你不爱断袖男风,却能与玉莲卿有床笫之欢,那玉莲卿能叫你如此爱不释手?”
  
  紫君羽慢慢道:“陛下真的醉了。”
  
  “罢了罢了,你说我醉了便醉了吧。”献帝扶了扶额,点头微笑,摇摇晃晃地跌撞了下,又躺回了藤榻上,信手勾过一妖娆美人便压到了身下,浓浊的**喘息一下子逸出了唇齿。
  
  紫君羽略微一欠身,优雅而尊贵的姿态:“天晚了,臣请告退。”
  
  献帝扣住女人妙曼的腰线用力挺动了两下,微微昂起头,那细媚的丹凤半阖着,眼梢泛了些情\欲的红晕,他忽然笑道:“朕差点忘了与紫大人说了,柔然可贺敦难产薨逝了,就是先帝册封的那个宗室之女琅琊公主。朕已经遣人过去了。哈。”
  
  紫君羽脚步微不可察地滞了下,然后静静地一躬身:“微臣,告退。”
  
  *****
  铜雀殿。
  
  蜀锦流苏帐垂地,四角铜雀口衔夜明珠,九十九级金砖铺就的石阶光可鉴人,暗红的纱帐被几名波斯舞姬缠裹身上,若妖媚的蛇般扭动着。
  
  献帝斜卧龙椅,身上是一丝\不挂的西域美人,葡萄美酒夜光杯,绛色的酒液淌出了几道九曲三折的细流,蜿蜒到了脚下。
  
  紫君羽微微皱眉,细媚冷淡的眸往台上瞥了几眼,却听献帝很是愉悦的笑声回荡开来:“君羽是不是奇怪,朕怎会选择此地接见你呢?”
  
  紫君羽略一躬身,却未语。
  
  献帝揉弄着西域美人娇娆曼妙的身姿,笑得很是意味深长:“朕近日觉得有些无趣了,所以想邀人一道玩个游戏。”
  
  紫君羽道:“陛下之心思深奥非常,臣实难懂。”
  
  “难懂不要紧,”献帝漫不经心地笑着,目光落在那几名绕着漆雕红柱扭摆身姿的波斯舞姬身上,轻轻晃了晃琉璃杯,葡萄美酒自高处一点点倒入口中,轻描淡写地道,“该怎么玩,朕会慢慢说与你听的。”
  
  紫君羽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献帝忽然柔声道:“朕昨夜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朕的如如了。”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出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朕告诉她,朕很想她,朕很挂念她,只要她回来,朕会既往不咎的。”年轻的帝王如梦呓般轻声慢语地说着,甚至还搂过身上的西域美人柔情蜜意地吻了片刻,然后又兀自怪笑了起来,他转过头,那阴柔的眉眼里有种宛似毒蛇般的妖媚,“可是如如说,她不敢回来,有人要害她。”
  
  紫君羽不着声色地听着他絮絮叨叨的鬼话,袖下的手指却微微捏紧了。
  
  “有人要害她?”献帝低低笑了一声,声音忽然阴郁了起来,“朕奉若珍宝的人啊,怎么可以叫人害了去?朕就问她,谁要害她,她就一直哭呀,哭呀,哭得朕的心都疼了……”
  
  献帝捂了捂心口,声音落了几分悲戚之色:“君羽,你是如如的兄长,你说谁要害她呢?”
  
  紫君羽心神微凛,隐隐感觉到了献帝此番召见的目的,脸上却也未动声色,只静静道:“陛下不过是思人心切,才会夜有所梦,当不得真,况伊人已逝多年,陛下又何必深究呢,还逝者一个清净岂非更好?”
  
  献帝沉默了下,忽然扶住额头又笑了:“朕也不想扰她的,朕也想给她个清净的,无奈伊人悲戚,朕也只好替她作主了。”
  
  紫君羽道:“那陛下要如何替她作主呢?”
  
  献帝抚了下掌,挥退了那几个波斯舞姬,只抱着那赤\裸着身子的西域美人抚弄揉捏,抬起头诡秘一笑:“你把左侧正对着你的那只铜雀嘴里的夜明珠拿下来,去看看里头有什么东西?”
  
  紫君羽也不多言,依他所言取了耀白夜明珠下来,伸手往里一探,竟是一卷明黄圣旨。
  
  “打开看看。哈哈哈,快打开看看。”献帝欢声笑着,有种迫不及待的意思。
  
  紫君羽薄唇轻轻一抿,展卷而观。
  
  一字字的落目,便叫他的手指一分一分的捏紧,指骨泛了玉石的剔透,肌肤下隐然有些青色经络在颤动。
  
  紫君羽抬起头来,目若清流,却仍是止水兴不波澜的冷静,声音缓而沉地吐字出唇:“陛下这是要灭紫家的族么?”
  
  献帝仰首一笑,舔\弄了下美人娇嫩丰盈的胸,听那娇莺初啭声,手放\荡地探进了女人的下身,微微惬意地哼出了声:“朕说过了,这是一个游戏。自是游戏,彼此都该有些输赢的筹码不是吗?”
  
  紫君羽静静道:“筹码太大,臣自觉担待不起。”
  
  献帝笑着:“怎么会呢?珞国第一惊才绝艳的人物,这点胆量和自信都没有吗?”
  
  紫君羽只是不语。羽容梓这是要逼他……
  
  献帝斜斜地瞥着他,满脸是愉悦不已的笑容,忽然从龙椅内侧探出另一卷明黄圣旨,笑道:“来来,再看看朕的筹码。”
  
  缓缓饮了一口酒,将圣旨丢给身上的美人,吃吃笑道:“为朕打开。”
  
  紫君羽立在那里,眉目间掩着深深浅浅的影,深邃的眼瞳模糊成了一片黑暗。
  
  献帝衣衫半敞地倚靠在龙椅上,眯起那细媚阴柔的丹凤略略扫了一眼那展开的圣旨,似是满意了,抿起唇角笑:“哦?朕的筹码也相当优渥哦。这游戏若是叫朕玩得畅怀了,紫大人便可官拜太傅,授录尚书事,位列三公,岂不妙哉?”
  
  紫君羽抿唇,道:“陛下之举太过儿戏,还望慎行。”
  
  献帝大笑:“哈哈,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江山美人,皆是朕手掌之玩物,君羽还不明白吗?”
  
  “一边是紫氏一族百余口的性命,一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荣,你要作何选择呢?君羽你要作何选择呢?哈哈哈……”献帝仰首笑着,将一杯绛色葡萄酒倒在了女人光洁如玉的身子上,手指有意无意地抚摩起来。
  
  紫君羽略略一低眉,慢慢道:“既然陛下圣意已决,微臣也只能受之不却了。”
  
  献帝抚掌而笑,饶有兴致地道:“好好,受之不却,朕拭目以待。哈哈,让朕看看紫大人要如何受之不却呢?”
  
  话音方落,殿上四角铜雀忽然一震,口中衔着的夜明珠啪嗒一声吐出,雀首转动,齐指一方。
  献帝阴媚的眼梢挑了挑,冲着紫君羽诡秘一笑,轻轻道:“游戏开始了。”
  
  拍了拍手,献帝浑似享受地眯起眼睛,大笑道:“叫朕久候多时的人终于来了么,玉公子?”
  
  刷然一声,银光过处,流苏漫扬,四角铜雀却忽然啼鸣一声,顿时有股强劲的气流旋出,湮灭了凌锐剑光。
  
  风静时,铜雀口衔长剑,目透红光。
  
  献帝漫不经意地笑着,浅浅抿了口酒,手搭在龙椅上,不无遗憾地摇头叹道:“此剑是朕见之最快的,不过在这铜雀殿恐怕是无用功了。玉公子难道未闻北珞皇宫有一止戈台么?止戈,止戈,金戈未出已先止……”
  
  目光落处,蜀锦流苏乱舞,阴影里施施然走出一人。
  
  青莲之雅,海棠之艳,皆不过是他眉梢眼角的一处韵致。
  
  一袭素衣,衣袂上有清濯出水的紫莲,不经意地一摆袖,风姿天成,宛然谪仙。
  
  那时惊艳,今日尤然惊艳。
  
  紫君羽止水无痕的神情终于有一丝动容,望住那人,冷声道:“你来这里作甚么?”
  
  玉莲卿转过眼睛,微微一笑,眼尾处落了绵绵轻烟似的情意:“我自来随性惯了。”
  
  两厢凝眸,皆是碧水潋滟,涟漪一晃,便没了痕迹。
  
  献帝支着下颌,似笑非笑地望着,手中琉璃杯却一点一点捏紧了,幽紫的眸愈发阴媚起来,他笑道:“玉公子是朕费了好些心力请来的贵客,想当年西子湖畔,一曲潇湘调,一片水云间,一池菡萏醉,那景那致皆是动人心魄,朕此际回味起来仍是意犹未尽啊。”
  
  玉莲卿浅浅一垂目,笑起来:“陛下撒此大网,不过是要请君入瓮。玉莲卿在此,还请赐教了。”
  
  献帝抚掌大笑:“不愧是能让紫君羽倾心相顾的人,这番风姿气度叫朕都心动了。”
  
  玉莲卿含笑望了眼紫君羽,低眉:“往事已矣,早是烟云了,谁又记得呢?”
  
  紫君羽唇瓣动了下,袖下的手慢慢捏得僵硬。
  
  献帝指尖在眼尾处轻轻划了下,眯起了眼睛,轻柔了嗓音道:“怎会不记得?朕寻你两年,君羽可也念了你两年,否则何以朕每次派人下江南总能叫人捷足先登一步呢?”
  
  玉莲卿眼神闪了下,回过头去,紫君羽却偏过了头,那眉角的光华,依旧冷淡淡的若明月光,白霜落地的颜色。
  
  玉莲卿无声地长叹息,眼睛望向台上龙椅,脸上淡静如初:“太子妃一事确与紫君羽无干,皆我一手所铸,当年北珞贵人下江南,玉莲卿早是久候多时,其后种种所图不过一物——华炎璧。”
  
  献帝静静听着,眼睛望住阴影下的紫君羽,饮了口酒微笑着点头:“朕知晓。朕知晓的。南国幻雪宫的少宫主玉霄莲。哈。”
  
  紫君羽深深阖眸,长长的眼睫在珠光下流出浓郁的幽色。
  
  玉莲卿清淡而笑:“陛下待玉莲卿果真用心了。”
  
  献帝喉咙里笑出了咯咯的颤音,抚额感慨道:“人生真是处处皆是戏的痕迹啊。甚好,甚好啊。”
  
  玉莲卿微微一笑:“玉莲卿自来随心所欲惯了。”
  
  “随心所欲?”献帝大笑,“好好,朕也爱随心所欲,朕最爱随心所欲了。深得朕心,哈哈,深得朕心啊。”
  
  献帝的目光深深看了一眼玉莲卿,又静静掠过紫君羽,忽软了声调道:“朕改主意了。朕的游戏要稍稍改动一点了。”
  
  献帝眯起丹凤望住玉莲卿,笑得诡异:“朕原本是想要君羽当着朕的面杀了你的,用你的血来慰朕心心念念的爱妃;不过今夕一睹你的风姿,朕又舍不得了,你这般绝世的美人,叫朕也沉醉了。哈哈,朕也沉醉了。”
  
  紫君羽抿紧了唇,眼睫深处流出一点点深邃的幽泽,烟波江上泛起寒色。
  
  “这是在说笑么?”玉莲卿亦笑,浅浅淡淡的一抹艳色,叫人一望便痴迷了,“陛下不知玉莲卿此番是来取你性命的吗?区区止戈台若能止我的步,那站在这里的就不是玉莲卿了。”
  
  献帝哈哈大笑,忽然展开双臂,望着玉莲卿柔声道:“来啊。来啊。朕就在这里,来取朕性命吧。”
  
  玉莲卿一双凤目微微眯了下,长长的黑发蓦然在眼前一掠,紫莲濯水的衣袂飘飘,无风而动起来。
  
  献帝笑吟吟地掷开高脚琉璃杯,挥退缠在身上的西域女人,慢慢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过来:“朕若死,君羽便要为朕殉葬,还有紫家百余口的性命,哈哈哈,好好,此举甚好,如如定会欢喜的,能与他哥相聚,她定会感激朕的。哈哈哈……”
  
  玉莲卿一拂袖,微微冷笑:“珞帝陛下还真是有心了,原来连遗旨也写好了。”
  
  “那是因为朕实在太害怕你啊,太害怕君羽因为你而背弃朕啊,太害怕太害怕了……哈哈哈……”献帝仰首大笑,一摆袖,又斜卧上了龙椅,眼梢挑过来,慢悠悠地道,“朕的游戏,果然叫朕开心。”
  
  玉莲卿看他一眼,忽然叹气:“没想到陛下情伤如此重,竟然已经疯了吗?”
  
  献帝脸色微变,连身影都扭曲了下,他冷森森地盯着玉霄莲,慢慢地,竟是大笑起来,笑得喉咙里咯咯地颤了:“那都是因为你啊,玉莲卿。莲,莲,来朕的怀抱吧,陪着朕一起疯,陪着朕一起疯吧,哈哈哈……”
  
  献帝兀自怪笑了一阵后,又嘎然而止,转过头对紫君羽诡秘地微微一笑:“君羽,朕总是顾念着与你昔日的情分的,朕现在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紫家与玉莲卿,你想留哪个呢?朕知道你的能耐,你若要护玉莲卿,朕也没有办法,朕动不了你,却能叫紫家毁得一丁不剩。”
  
  “昏君!”玉莲卿厉喝一声,青丝如沐,衣袖翻扬间,已然跃至献帝身前,一手扣住了他的咽喉。
  
  献帝转过眼睛,轻轻一笑:“朕的游戏向来公平,所有人都有选择的机会。莲你要作何选择呢?杀了朕,然后赔上紫家一门的性命,或者……你可以选择放弃你自己,成全君羽与紫氏一族的尊荣?”
  
  紫君羽站在九十九级金砖铺就的石阶下,微微仰起头望着上面,金砖光洁若镜,映出了他清冷若雪的脸。
  
  玉莲卿扣住献帝的脖子,那绝世的容颜上慢慢漾开了青莲花开的笑,冷且艳,他低眉浅笑:“羽容梓,你是个无道昏君,但你玩弄人心的本事却高得叫我也不得不佩服。”
  
  献帝笑出了声,慢慢将那扣在咽喉上的手拿了下来,然后在他手心轻轻地轻轻地印上一吻,细媚的丹凤染上意味深长的笑意,很轻很轻地道:“如果你还有机会与那让你甘赴一死的紫君羽相处个十年或者更多年的话,你能变得比朕更能玩弄人心。”
  
  玉莲卿微微蹙起了眉尖。
  
  “不信么?”献帝细媚的丹凤里辗转流出尖细的光芒,吃吃笑起来,那声音听着像是在**,“只要陪着朕把这个游戏进行到底,你会相信的,你会相信谁才是那个真正玩弄人心的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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