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 作者:胶东大葱/蝎子兰(三)【完结】(24)

2019-03-08  作者|标签:胶东大葱 蝎子兰 宫廷侯爵 朝堂之上 天之骄子

  王修心想, 盛世太平,人能活得好一些,这些小东西大约也有个着落,不必在寒夜里凄厉地哀叫着死去。

  李奉恕停下脚步:“想什么呢?”

  “一年比一年冷了。我担心今年冬天会更冷。”

  李奉恕记起权城说过的话,乾卦,两根筷子一张嘴,民以食为天。

  “看今年的土豆番薯收成。陆相晟说玉米被烧得太狠,他尽力保住了番薯土豆,军垦地里种的多。如果土豆番薯能有个好收成,就算天垂怜大晏。”

  两个人没坐车驾,就那么溜达着往回走,摄政王仪仗不远不近缀在后面。王修一笑:“要不是那个番邦教官,我都不知道番薯藤是被闽商从占城偷出来的。这样说来,其实那个闽商功劳最大。”

  总有那么一些不知名的,不起眼的,弱小的力量向上托举着大晏,不希望大晏倾覆。

  李奉恕知道,导择淘汰。徐文定公的《农政全书》里说选育种子,需要导择淘汰,去莠存良。大晏之前那么多朝代,也许,之后还会有。每一朝每一代都在喊“国祚万年”,哪个万年了。李奉恕很想知道到底是谁在主持这些朝代与帝王的导择淘汰,天么?真正万年的只有地之所载,华夏大好河山。一王朝覆灭,一王朝诞生——自炎黄始,三皇五帝,夏商周秦汉,从古到如今。前朝覆灭,大晏兴盛。大晏也是得有那一天的,李奉恕攥着手,他知道,他有寿数终尽的那么一天,大晏也有。李奉恕可死,大晏可终,只是……绝对不是现在。

  不能是现在啊。

  李奉恕仿佛面对着冥冥的天道,隆隆运转,天灾人祸残酷地碾压过大晏,人力不可违。可他即便是只撼树蚍蜉,也要拼尽全力反抗。

  夕yá-ng又要西下,李奉恕微笑:“你帮我看看,夕照美么。”

  王修轻笑:“美。”

  “r.ì月升落往复不知几万年,若是r.ì月能语,会说什么?”

  “也许什么都不说,天地不仁。”

  浓重的赤金色在天边一甩,张扬地飞开。

  王修偏头看李奉恕。李奉恕笑一笑。

  “不要害怕,我陪你。”王修悄悄捏住李奉恕斑驳的右手,轻轻说。

  白敬曾经写信给陆相晟请求支援粮食,只是右玉的番薯土豆没长好,麦子不j_iao税,又得收留逃难来的难民,根本弄不出余粮。陆相晟看着白敬的信,心里凄然。到了北京,听周烈说甘州居然还有粮仓,陆相晟一回右玉立刻遣人快马去延安府,告诉白敬甘州还有个北大仓。

  白敬一接到信,差点昏过去。魏知府以为他怎么了,吓得打转:“白巡抚你你你没事吧……”

  白敬对魏知府来说是个希望,对延安府和陕北来说更是希望。白巡抚文文弱弱明明一副随时要厥过去的样子,竟然每天坚持下地干活,为了耕种拼了命。但是所有陕北人都知道,收成大多数时候跟拼命与否没关系,都是看天,看命。

  魏知府抹着眼泪跟白敬说过,有一年老天爷特别慈悲,风调雨顺的。结果就在要收庄稼的时候,闹了一场铺天盖地的蝗灾。

  “一片乌云过去,地里什么都不剩了。断头的半截庄稼杆c-h-ā在地里,农人自尽的都有……有什么办法,有什么办法?”

  白敬咬牙:“熬过去,就行了。”

  魏知府小心翼翼:“那……摄政王殿下说的今年不j_iao租税,是真的?”

  白敬割麦子:“是,真的。”

  他实在说不出话了,邹钟辕在一边用手巾擦汗,给白敬倒了碗水:“如果山西的土豆番薯种植成功,陕北也推行种,六年不用j_iao租税。”

  全延安府都疯狂收麦子,连魏知府都要下地。老头子把心一横,命就这一条,玩吧。还是心痛j_iao给闯军的粮食,早知道摄政王殿下说今年不用上缴京运年例,如果这些粮能留下来,今年冬天就根本不用担心饿死人了。

  魏知府的女儿魏姑娘领着所有女子没黑没夜地缝冬衣,秦军驻延安府第一年的冬天实在是很严峻。缺少军饷,也缺少冬衣。虽然秦军都在干活,毕竟已经耽误了耕种,今年收成太糟了。魏知府开了库房把所有能找到的布匹棉絮都翻出来,先做冬衣,挨过今年。

  布匹不够,魏知府开始跟延安府的富户周旋。魏知府当官当成老油条了,拉着白敬的虎皮当大旗。白敬让他亲眼见到了镇寇斩马剑,剑身上铭着“圣上钦裁”四个字,魏知府神魂激d_àng好几天,突然底气足了,官架也起来了。他这个知府灰头土脸这么些年,延安府的大族没看得起他的。突然有一天,发现魏知府官威汹涌澎湃,全都吓一跳,全都毕恭毕敬。

  魏知府这才感受到官威的用处。没有官威,没人当他是棵新鲜菜,只觉得他是根腌茄子。当他开始不y-in不yá-ng耍官威,好像事情反而容易办多了。

  魏知府一愣。十七年了,他把自己给忘了。

  当年也是意气风发的天子门生。“命运低,得三西”,官员都害怕被“发配”到山西陕西和江西,他高中之后的任命就是陕西延安府。偏他不信邪,他信仰“佐君惠民”,胡世宁有云,“瞒人之事勿为,害人之心勿存,有利于国之事,虽死不避”,壮年的魏知府单人匹马,揣着满腔热血,立即赴任,虽死不避。

  怎么就给忘了。

  魏知府面对着延安府的缙绅,有一瞬间恍惚。十七年前也是坐在这里,新官上任,缙绅道贺。那个人是自己么?不大像。这些年自以为圆滑委曲求全,不过是熟软的唯唯诺诺。上下不敢得罪,好像又上下全得罪了。

  魏知府笑一声。他在讥笑自己,满堂缙绅神色却一紧。他们面面相觑,立刻反思自己哪里说得不对。白巡抚不好惹,已经杀了人,镇寇斩马剑杀谁皇帝都不问。乡绅们叫苦,既然是“巡抚”,应该是“巡着抚”,怎么还不走了?

  “大家知道,近来年景一年比一年艰难。今年闯军来索走了粮食,没有办法,只能请诸位出来帮忙。大家同舟共济,撑过今年冬天。白巡抚直达天听,写奏章夸诸位两句,皇帝陛下金口玉言一句话,诸位子孙的荣耀就全有了。我不才,也是科考出身,知道家风祖荫多重要。诸位的子孙都是读书种子,过了陛下的眼,前途如何便不需我赘言。在座都思量思量,如此机会,怎么能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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