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回忆在歌唱 by:薇诺拉【完结】(32)

2019-02-23  作者|标签:薇诺拉

简森被这种目光扫得浑身上下且疼且痒,感觉奇异无比。可他实在不确定自己到底想说什么,又想事到如今覆水难收,

说什么也都为时已晚,所以只是一言不发沉默相对。后来季米蹒步走远,背影变成一粒针尖儿似的墨点,他仍然杵在原

地不知所措。

冬季测试被间谍门的风波拖去后腿,一直磨蹭到了鞭炮乱放的春节。为了节省时间统筹管理,车协让所有车队把冬测的

赛道安排在上赛场。

季米提前抵达马凯伦的总部,钻进安静如空的楼内。没人愿意和他打招呼,他便目不斜视独自一人走了一路。连绵的白

炽灯光把封闭的空间刷成一大张干净的纸,凌厉的白眼和哀怨的叹息此起彼伏四处翻飞,像龙凤飞舞的乌黑狂草。最后

一个平日里和季米玩得好极的技师拦在了他的面前,满脸怀伤,小声又小心地对他说,我很抱歉,季米。我很抱歉。可

是,马凯伦已经没有你的位置了。

那个人还告诉他,罗恩个人已被法拉尼提出了刑事诉讼,搞不好得吃上几年牢饭。费小多由于间谍门的恶劣影响,得以

提前解约重返雷纳。马凯伦赔了主帅又折兵,几乎一蹶不振,董事会商讨再三,决定撤掉罗恩车队经理的职位。反正掉

井里的人也是将死,多加块石头,天经地义。几日的报纸都登出了罗恩上法庭的照片,作为被告的绅士大叔,依然背脊

挺直,倨傲十足。当真马还是马,即使蹲进大狱换上囚衣,也不愿自我糟践成邋遢的斑马。

那个夜晚,季米突然想给自己多年不联系的老子打个电话。他老子的脸,儿时清晰可见,如同在漫漫金黄的海边沙滩上

,手脚并用,一气呵成的画。时间的浪一朵一朵钻上了岸,风像镰刀一片一片砍过,直至沙砾漫天,日月无光。记忆里

不会变老的脸,随风随浪日渐隐去,变得遥不可及,模糊不清。整整五年马凯伦的朝夕相对,他也逐步相信,那张沙画

,也会随自己的成长一同衰老。它有了一张新的脸。

罗恩的脸。

季米从小话少,像个自闭症儿童。季米爸妈为此急得火上梁,哪怕省吃俭用到一分钱掰两半儿花,也要带他去看心理医

生。那个心理医生是个老不识调不知安分的女人,脸蛋涂得姹紫嫣红,人鬼难辨,简直是毕加索的嫡传弟子。小季米看

看眼前双手托腮呈花朵状的阿姨,开口说话了:你是不是演员?此言甚是撩人心肝,心理医生美得呲开血盆大口又及时

阖上,故作姿态地娇羞一笑,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漂亮?

“不是,我觉得你长得像个谐星。”

心理医生一口气没提上来,呛出一句“这孩子智商挺高的,不说话是懒,嫌动嘴费劲”,拔腿便跑。

可这回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仿佛要让一生的言语干涸在自己的父亲面前。他说他在一次赛车事故里手的背面留下个疤

,说他把一枚耀眼的小太阳纹在了上面。那个太阳一直微笑一直微笑,与他老子每次注视自己时眉宇舒展的温暖面容如

出一辙……如此反常,致使话筒那边的人受宠若惊,不敢插嘴。日暮途穷,挂断电话前,他说了句让他老子更加丈二和

尚的话——爸爸,对不起。

因为油漆事件,季米妈妈陷入精神极度恍惚的浑噩状态,食卧难安,不舍昼夜。她说自己老梦见文化大革命时冤死的阿

爸,季米的外公。当时她还是个穿红袄吮指头的小姑娘,总看见双目炯炯热血澎湃的红小兵,把乒乓球一个一个戳出小

眼儿,串成一条项链,挂上他的脖子,拽他出去游街。澎湃极了以后,还拿喂猪叶儿和马粪块儿砸他。那些喂猪叶儿甩

在脸上比砂纸更糙,马粪块儿又和石头一般硬。心气儿足的人,能用它垒出一座雷峰塔,压不死白娘子,也臭死她。季

米外公每次回家,褪下奇脏无比的衣服,便会露出一身淤痕累累的青紫。他在唉声叹气里惶惶度日,愁眉一刻难展,闭

嘴就落泪,张嘴就吐血,流下的泪比痰液还腥,还浑;吐出的血比老抽还黑,还稠。因为人世实在苍茫,那阵子通往黄

泉的高速列车严重超载,季米外公也是混在里面的积极份子。冤得憋屈冤得病,没多久就随了造反派的愿,撒手人寰,

直接投奔了阎罗王。

一个给季米外公看过病的医生悄悄告诉她们家属,季米外公的胃里全是烂出来的小窟窿眼儿,活像一个马蜂窝——

季米妈妈年轻时候日子拮据,一只冬瓜一把葱能烧出不带重样儿的四菜一汤。那种不向生活屈服的牛逼劲儿如今泄了个

精光,上了年纪反而如丘而止。一句话未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肥硕的身躯跟猪刨坑似地拱进儿子的怀里,嘤嘤言语

,儿子,你可不能死啊……我们不去法拉尼好不好,我们不玩了好不好……你可不能死啊……

季米轻轻微笑,伸出手拍着姆妈肉乎乎的肩头安慰她,傻瓜,怎么会。

闻言仰起脸,季米妈妈擤擤鼻涕抹干眼泪,说,先前有个小姑娘给你打电话,声音细细柔柔像初生小猫的叫唤。她说她

是你大学时的朋友,她叫韩娜。

简森出门前瞟了一眼皇历,上面写着,忌远行。他对“远”的概念不明不白,于是对穿衣镜里人见人爱的帅哥咧出个大

笑容后,依然跨步离家。这是个悲剧。如果当时他脑袋好使或者觉悟足够,也许故事会有另一个结局。

陆艺思挽着他走出酒店,行人艳羡的目光稀里哗啦跟雷阵雨似的往下砸。可不,上天入地,哪儿都找不出这么天生一对

的金童玉女。可走到酒店门口,简森忽然觉得背脊一阵一阵发凉,脊椎骨噼噼啪啪地炸响。像被孙悟空卯上的白骨精,

浑身是原型将露的不自在。他屏息静气,悄然回头,结果一看见身后的人,登时连迈腿开溜的力气也扬长而去。

他的女伴,从头至尾面呈不食人间烟火的淡静微笑,容光焕发,倾国倾城。陆艺思侧眸看见简森一脸想死的表情十分不

解,便满眼诧异地看向了他的身后——

“哦,原来是老朋友见面,那你们好好叙旧吧。我先回去了。”说完妩媚一笑,想吻简森的嘴唇,对方却一个抽搐把脸

侧开,让她的亲吻只落在了脸颊上。

跳上出租车前,她向简森身后的人挥了挥纤葱似的手,把娇柔的声音放开一些,“阿珂,有空带李夏上家里坐坐。你老

子病得快入土了,挺想合眼前见上一面儿媳妇。”车呼啦开走了,一层靡靡的灰轻轻盈盈扬了起来,随后铺天盖地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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