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徒与大夫 by 犀利花【完结】(2)

2019-02-21  作者|标签:犀利花


提要:
边城在阳关之外,偏僻荒凉。在那里,有一间小院,生活着一个失明的酒徒和一个脾气不好的大夫……
他们都有自己的秘密,自己都不知道此生会不会告诉对方。
然而,那一天,毕竟是突然地到来了。

总之,本质是:二货酒徒与小气大夫的、你瞒着我我忽悠你的、互诉衷情的故事,一二三,铲土开坑!
(本文短篇,应在三万字以内完结,如果入眼,请放心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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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
马蹄声催高门阙,与谁游缰共长夜。
吹笛舞剑青帐里,此生长别长安月。


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嘶。

酒徒摇摇欲坠地趴在马上,断续地哼着歌。
他唱得不甚好。
沧桑而低沉的声音,愣是把那南国的小曲儿,唱出了西风似的调。

歌声随着道旁的离离青草,渐渐地近了长亭,又渐渐地远了。

黑色的瘦马踢了踢蹄子,散漫地停在路旁,低下头来吃草。
酒徒朦胧着醉眼,艰难地从马背上爬起来,想要敲打两下他的马儿,却在一抬头间,不经意地看见了他久违的故乡。

“长……安?”
酒徒摇了摇空荡荡的酒袋,醉眼睁了睁,亮了一亮,笑得畅快。

“好久、好久不见呐!”

然而,那笑中的酒意,仿佛比秋风萧索。


夕阳鸟外,秋风原上,目断四天垂。

酒徒坐在门槛上,小口饮着赊来的小酒。
大漠沉默地把黄昏的余暖披在他的半边肩上。

夕阳远远地挂在边城的另一头,在南飞的候鸟与鲜红如血的晚霞之后。

边城名叫“七里”,是比阳关更接近夕阳的地方。

五年前,就在大秦文帝驾崩之前,驻守阳关的大秦军队,曾与西凉的三十万兵马在这一带打了很久的恶仗——直到灵帝登基,主持和谈,烽火持续燃烧了一年又三个月。

为躲避战乱,也为配合阳关守将岳晖“坚壁清野”的策略,关外的秦人,多携家带口逃进关内。战争结束后,大部分人业已在关内安家,不愿意再回到这苦寒荒芜的边城。


边城,苦寒荒芜,无长安楼宇之富丽,亦无阳关市集之繁华,远离了丝绸古道,也远离了驼铃商旅。只身孤零零地往大漠中一坐,好生凄凉。
尤其是如今——战乱过后,被离人遗忘的如今。

大秦建制,五家为邻,五邻为里。
如今的这一座七里边城,却连一百户人家都数不出来。五年的时间,也不足以让这一座远离商路、位置偏僻的小城恢复元气。
全城最不值钱的货物,大抵便是满街满巷的废宅空屋。

酒徒还记得,当年他们来到这里,谢九动了动嘴皮子,他俩凑在一块儿一共只花了一两三钱银子,就买下了他们现在住着的这间旧院。
一两三钱。
这在长安,能买个门槛不能?

酒徒小口小口地喝着酒。
今天谢九去阳关出诊、进药材,他正好去麦秸巷打了二两烧酒来喝。
酒是掺水的烂酒,滋味好不到哪里去,但他却喝得有滋有味。
他啜得极认真,仿佛那酒就是绝世佳酿。
他每啜一口,都要抿着品味很长一会儿,同时不忘用拇指压住酒嘴,以防那酒水被燥热的空气蒸发了去。直等到唇齿间的酒味儿散了,他才会松开拇指,低下头,寻摸到酒嘴的位置,再细细啜下一口。


之所以这样仔细地喝,不仅因为酒徒好酒惜酒,还因为酒徒是个瞎子,一不小心就会把酒喝到鼻子里去,或是喂了土地。
自从上个月大醉以后不小心弄洒了一斤好酒,挨了小气鬼谢九的一顿大骂,他就越发不敢毛手毛脚。

“嘿哟,瞎子(zei),干啥呢?”门外传来一声招呼,一声驼铃,和一连串车轱辘压着沙石道才会发出的有劲的咔哧声。舍得用大牛拉车的,在这座边城,也只有兼营典当生意的杂货铺的王老板了。


“哟呵,是王大财主呀?”酒徒动了动耳朵,眨了眨那双瞎眼,举了举酒袋,扯着嘴角笑了笑,一幅你知我知的表情,挑眉道,“当没看见?”

“啧、啧、啧,怕我告诉谢九呀?好说好说,没看见!啥—都没看见!”王老板唱戏似的拖长声音,贼笑着用食指点了点那酒徒,点完了才想起对方是个瞎子,不由尴尬地咳了一声,接着告他一个消息:

“那啥,我回来路上看见你家恶大夫啦!他快到咯,你还不赶紧把东西收起来!”
“哎呦!”酒徒叫骂一声,手忙脚乱地把酒袋塞上塞子,别在腰上,用斗篷遮住,“看不出吧?”
“看不出!瞧你怂的!”王老板笑哈哈地甩了鞭子,催着牛车去了。

“操,还真他娘的怂,喝个酒也恁的提心吊胆。”
酒徒委屈地拍了拍斗篷下的酒袋,捡起自己的盲棍,无聊已极地在门口的沙地上囫囵画着一个人的脸。
也不知是不是从前没瞎的时候练过几手,他画得极顺畅,寥寥几笔就勾勒出尖尖的下颌、消瘦的两颊,细碎的额发。然而,他却在该画五官的时候停了下来,重重叹了口气。

这厮的五官,他画不出来。因为,相遇之时,他已失光明。光靠摸的,也就如盲人摸象,太难拼凑出完整的模样啦。

酒徒拿着他那根棍子,在本当是眉眼的地方比划了良久,终于低声咒了一句:“他娘的死谢九!小气鬼,坏脾气!”然后一棍子戳上那本当是鼻子的位置,一边有劲儿地戳,一边骂骂咧咧道,“敢不让爷喝酒!臭大夫、恶大夫,看爷戳烂你的小鼻头!”


一阵风刮过,那张面孔没在晚照里停留多久,就被抹平,鼻头的位置,连个坑也没留。

这恶郎中,长的是像蛇,还是像蝎?或者尖嘴猴腮一幅奸猾凉薄?
酒徒酸溜溜地腹诽,然而,听到那沙石道上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还是“蹭”地一下,撑着棍子,站了起来——他可不知道,自己那扶着门框、翘首以待的模样,活像是盼归一样。

布靴一步步地踏在沙石道上,带着一背囊粮菜和药材的重量,说轻不轻、说重不重。比之之前欢畅的车轮声,那脚步声却是缓缓的、透着长途跋涉的疲惫。

瞎眼的酒徒侧耳听着那脚步声,笑嘻嘻地拄着棍子踏出门去,听着那脚步声突然快起来,他的心仿佛也跳得快了一些。
是谢九这混蛋回来了。



“老谢你可算回来了!我都快饿死了。”酒徒揉着肚子,拄着拐杖,欢实地向来人走去,想帮他背一些过重的货物。
“一口臭气!”来人嫌恶地扇了扇鼻子,“你又去买酒了?”
酒徒噎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掩住自己散发酒气的口鼻,装可怜道:“就一两!”这话说完了他就牢牢地捂住腰上的酒袋,死皮赖脸地对着谢九笑起来。他看不见谢九,但是他能嗅到谢九身上的汗味、土味还有草药味,也能听到谢九压抑怒火的深呼吸。

“一两?”谢九冷哼一声,劈手夺过酒袋,掂了掂,翻白眼道,“这还就一两?你这浑人,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没钱给你买醉!快给我把东西背进去!”说罢,就把沉甸甸的背囊全丢给酒徒。


酒徒失了酒囊,可惜地咂了咂嘴,乖觉地抱着背囊点头道:“诺!您是爷,我是奴才!我背我背!”酒徒虽然是个瞎子,但四肢健全,力气出奇的大。小巷里隔壁陈家寡妇搬个东西、扛个米面,弄不动的都来找他帮忙。

只见他随手一搭,那起码二三十斤的背囊就轻轻松松地给驮到了背后。

卸下了背囊,谢九瞬间轻松了不少,不由长出一口气,揉了揉酸胀的肩膀。
酒徒荒腔走板地大声唱着俚曲,听着好不闹心。
谢九翻着白眼,摇头骂了一句:“蠢驴,你知五音在何处么?”骂归骂,他却是不知自己那克制不住地嘴角上扬的丑态。
“呃,”酒徒被他骂得噎了一下,老脸一红,捏着嗓子道,“谢官人您乃是南楚公子哥儿,自然不爱咱这北地豪迈,且听小的给您唱一曲儿别的?”
说罢,便又哼哼唧唧起来,起先几句还没转过弯儿,还带着西北的味道,颇不成调,后面倒是越来越顺,变成了南国的小调,间或还参杂着京韵长腔一类的奇怪东西。

“砧声住,蛩韵切,静寥寥门掩清秋夜。”酒徒趁着未散的酒意,也不羞耻自己的沙哑嗓子,拉着谢九好一通狂唱,最后竟渐渐有了感觉,调子终于落在了确实处,可惜却完全忘了南国的调子,就着长腔,半说半唱地将那京韵十三道大辙之中的乜斜辄一韵到底。


谢九静静地听着,心跳渐渐地乱了。

酒徒哼的这首曲,不记错的话,确是叫做《庆东原》。
——这曲子,乃是十五年前南楚探花在琼华宴上信手而作,结果却传唱天下的名篇。
便是在与南楚敌对的大秦,也有风雅之士将曲子改编成长安人最爱的调式,在秦楼楚馆中一度风传。
“秋心凤阙,秋愁雁堞,秋梦蝴蝶。十载故乡心,一夜邮亭月。”酒徒投入地唱着,使劲拉着谢九的胳膊,非要唱给他听。

“你喝多了。”谢九不耐地说道,仿佛丝毫没被这曲子引起思乡之情。

酒徒也许真的是喝多了,也许是也想念起他自己的故乡,也许仅只是瘾头上来了,全作充耳不闻,仍旧摇头晃脑地唱着——唱着:“十载故乡心……一夜邮亭月……咦?老谢,你这里咋跳那么快?”

酒徒忽然住了嗓子,把着谢九胳膊的爪子,对着他的臂弯脉搏处来回摸了又摸,在谢九反应过来之前,还顺着那搏动摸到了谢九胸口去,抓了两把,关切地说:

“欸,你是不是累着了?叫你回来时候悠着点儿别跑那么快,嘿,真是体弱,心跳这么厉害!”

谢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根一根地掰开酒徒扒拉着他的手指,握在手心狠狠地往他手背的方向撅了一下,只听“嗷”的一声,酒徒已经痛苦地抱着手蹲到了地上。


“我是被你气的!你这个混蛋!”谢九转身一脚把门踹上,一边落锁,一边颐指气使地叫那酒鬼去烧柴做饭。

看着那瞎子拄着拐,慢吞吞地走进柴房,谢九终于解脱似的靠住门板。
“吱呀”一声,大漠的风沙被挡在柴扉之后,只有沙尘的干燥仍然在打磨人的耐性。

刚才还被他踹了一脚的门板不离不弃地让他依靠着,使他不会狼狈地滑坐在地。
他看着那个欢快地忙碌在柴房与灶房之间的酒鬼,啐了一口,低下了头。

几缕额发跳脱出来,遮住他的眼。
谢九没有戴楚国士人最喜欢戴的发冠,而是像大多数秦人莽夫那般随性地用带子把头发束起来。
风吹了一天,那发带早就松了,夹着沙子的头发根根扎着眼睛。
痒痒的,好难受。
他索性闭上眼。

黑黑的一片中,那个瞎子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就更加清楚了。

‘这样就跟你一样了。’
谢九想着,不由自主地拧开收缴回来的酒袋,凑近了,使劲嗅着。
劣质的刺鼻的酒味窜了出来。还混杂着某个白痴的口水的气味。
“真他妈臭。”
谢九歪着嘴骂了一声,就着酒嘴儿啜了一口,抹了把湿乎乎的脸,把塞子摁了回去。



烧柴、干苦力这种事情,谢九是绝对不做,全部推给酒徒的。
然而,像是动刀切菜、做饭撒盐这种事情,他也只得认命地自己去做,由着酒徒搬个板凳坐在一边等吃。

“嗯……啊……嗯……嗯!”酒徒荡声陶醉在菜香里,“这是红烧肉是吧!晚上有红烧肉是吧!”
“屁的红烧肉。”谢大夫熟练地颠着勺,就要起锅。
“放点儿盐放点儿盐!太淡不好吃!”酒徒半天没听到盐罐子的动静,着急地提醒道。
“有酱油还放什么盐!”谢九心疼地拨拉了几颗昂贵的盐粒下锅,“放了放了,行了吧!”
“你没唬我?你发誓你不是只动了动罐子?”酒徒狐疑地凑近,伸出舌头,“给块儿肉我尝尝,吃了才信!”
“行行行,吃你的去吧!”谢九拿过旁边的一个大窝头,沾了沾酱油汤,直接塞进酒徒的大嘴里,差点儿把他噎死。

“抠抠抠……”酒徒脸色发青、面色狰狞地卡住自己的脖子,在那里顺气,却不舍得把嘴里的窝头吐出来。叫道貌岸然的谢大夫看得忍俊不禁。
“你这是谋杀!蓄意的!”酒徒好容易把窝头嚼吧嚼吧顺下去,不满地对谢九说道。
“是,蓄意的,想好久了!”
谢九冷笑着,把红烧肉出锅、装盘,摆到桌子正中央。
“吃饭!”


“老谢,谢大夫,谢善人,我可以吃肉不?”酒徒捧着碗,举着勺子,空茫的眼睛正对着散发肉香气的那个盘子。
“哼,油腻腻的有甚么好吃。”
谢九嫌弃地把盘子向他的方向推了推。
“大老爷们儿就该喝酒吃肉!”酒徒享受地嚼着一块块肉多油厚的猪肉,美美地说道,“啊,老谢你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想当年刚认识的时候你连个鸡蛋都能炒糊,现在竟然能做红烧肉了!!真是不可思议呀!”

“再多嘴你就别吃了。”
谢九脸色微微一红,埋头吃饭。忽然,一勺肉伸到了眼前,近得都快戳到鼻子了。

“你也吃。别光我一人吃。”酒徒伸着勺子对他说,“我看不见,不知道你碗在哪儿,你快接过去。”
“我吃过了。”谢九拒绝道,“再说,谁要你夹。脏兮兮臭烘烘的,不干不净。”
酒徒笑了,把勺子往斜下一送,准准地送进谢大夫一张一合的嘴里,“嫌我口水臭还偷喝我的酒?谢大夫啊,我瞎了以后耳朵越发好使呢,连你偷喝我酒我都听得到,你下没下筷我还不知道?快吃快吃!怎么样,好吃吧!一点都不油!”

“啪嗒”一声,谢九的筷子响亮地落在桌上。
他艰难地将肉块囫囵吞下去,若无其事地捡起筷子,若无其事地冷笑道:“这菜是你做的?用你来夸?”
“当然是你做的我才夸!”酒徒呲牙一笑,也不提“偷喝”的事情,扒饭吃肉。



“老谢……”
酒徒坐在小板凳上扭了扭身子,脑袋一下顶到了谢大夫的下颌。
“别动!”坐在床沿的谢九被顶得痛了,怒得拍了拍酒徒的脑袋。他正在给酒徒扎针——他总觉得酒徒的眼睛还有机会治好,所以必要每天替他活络经脉,确保他眼睛的情况不会恶化。

“老谢,我听说南楚是天下最富丽秀美的地方。你们不是还有首诗词么——‘一江烟水照晴岚,两岸人家接画檐,芰荷丛里一段秋光淡,看沙鸥舞再三。卷香风十里珠帘。画船儿天边至,酒旗儿风外飐——”

“——爱煞江南。”谢九低低地吟着,和上酒徒的声音,竟是一阵恍惚。
“嗷!”酒徒痛嚎一声,惊断了谢大夫的飞魂。
他回过神,才发现手里的针往里多插了一段儿,不由面色一红,悄悄地拔了出来。

酒徒吸了好几口凉气,这才继续道:“你好端端的,不在南楚呆着,怎么跑到这西北来了?”
谢九不答反道:“你一个大老粗,倒知道不少诗文词曲。”
“嗯,想我以前那也是允文允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知一千年后算五百……哎呦,你下针轻点儿!”酒徒怒道,“好罢好罢,是我说大话。你记得我以前跟你说的我那个情儿吧?”

谢九手里的针差点儿又插深几许,缓了缓才道:“就是那个跟你相好,后来又跟别人跑了的那个?”
酒徒乐了,道:“嗨,可不就是!女人嘛,就是喜欢伤春悲秋的,多念叨几遍这些,你也记下来了。”
“她跟别人跑了你就不难过?”谢九又扎一针。
“难过呀,我当时都要难过死了!我之前怕丢人没跟你说,现在都这么老熟人了,我就跟你实话说吧,我的眼睛当年就是生生为这事儿哭瞎的!”酒徒叹道,“唉,要不然你说我这人命运多舛呢,这么多年好不容易遇见一个合心合意的,结果就受了这窝囊伤!唉!”


谢九手抖得不行,索性放下针,坐着听。
“唉,不过,你说,要不是这事儿,我也遇不上你谢大善人不是!这些年多亏有你在,要不我撑不到七里就没了!多谢你啦!下辈子我做牛做马还你!”
“……你说的都是实话?”谢九此时也不手抖,眼里倒是蕴起了复杂难言的怒火。
“实话!天大的实话!”酒徒大言不惭地保证,“绝对做牛做马还你!”
“岳大傻,我要是信你我就是猪!!”谢九冷冷一笑,手起针落哀嚎生。

那天晚上,酒徒身上比平日多插了三十七根针。其中有十根,还插在了手指尖上——不知道有没有合乎医理,反正是连心疼呢。


“大理寺搞刑罚才这么干呢……你好狠的心!”酒徒趴在桌上一边抹泪一边吹着针眼儿犹在的指头尖儿。
“……说得跟你呆过似的。”谢九若无其事地用梳子拽下来几根头发。
“嗷!”酒徒哀嚎,“谢大善人,我求您了,我自个儿梳成不?”
“你手不是疼得水也不能打、柴也不能烧、吃饭还要我喂么?”谢九冷笑一声,利落地给他绑好头发。正是跟他自己一样的发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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