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 by 不能发芽的种子【完结】(4)
罗棋轻轻抬手,落在“同情”上,然后毫不犹豫地擦掉它。
“真是疯了。”罗棋苦笑,“居然会喜欢上一个鬼……”
泛着苦涩的潮水涌上来,淹过他的脚,他的腰,最后没过头。
“算了,就这样吧……”罗棋想。
再睁开眼睛时,窗外嚣张的太阳已经不见了踪影。
罗棋迷迷糊糊地摸过手机,对着屏幕上的数字瞪了三分钟才终于反应过来:“啊?已经九点了?!”
他跳起来,迅速地理平睡皱的衣服,然后冲出门。
路灯下的站台上零星几个人在等车。
罗棋上气不接下气地奔过去,无视别人怪异的打量目光,径自转来转去找“人”。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鬼蹲在站牌背光那面,不爽地撅着嘴。
“抱歉,睡过头了。”罗棋笑笑,突然觉得对方没好气的表情也很可爱。
鬼翻了个白眼,蹲着没动。
罗棋的心情却一下子变的很愉快。他的手虚虚揉上鬼的头顶,语气是连自己都受不了的轻柔:“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呃……你能不能正常点说话?”鬼瞪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满是警惕。
罗棋点头。
“恩,今天聊点什么?”
“随便啊。”
……
特别,就是鬼眼中的香菇青菜包,就是只有罗棋看的见的鬼。
第十二章
罗棋一直认为,喜欢上一个人就是要对他要一点,再好一点——但怎样做才是对一个鬼好一点?
罗棋很困扰:晴遮阳雨打伞,天冷加衣,天热防暑……似乎都跟鬼没什么关系。至于送礼物请吃饭,好像也只能换来鬼哀怨的眼神。
约会永远是在站台,包子永远他吃鬼看。
罗棋郁闷地抬起头,问:“如果我把包子烧给你,你能吃到吗?”
鬼眨眨眼,摇头:“不知道,没试过。”
“那今天晚上试试看?”
罗棋觉得有希望,鬼也很期待,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晚上夜深人静时,一个黑影鬼鬼祟祟摸上站台,抬手在站牌上连扣三下:“笃笃笃。”
“喂……”鬼嘴角抽搐地探出头看他,“你当是地下党接头啊?”
罗棋干笑。
鬼不能离开站台,罗棋只能把“作案”工具都带上站台。鬼飘前飘后地围着他打转,一双眼睛直直盯住他手里的动作。
罗棋一样一样把东西拿出来:包子,打火机,纸,还有一只不锈钢的小盆子。
夜里没什么风,罗棋很容易就把引火的纸点燃,丢进盆里,然后小心地把包子放进去。
“快点快点!”鬼趴在罗棋肩头,兴奋地对着火光催促。
可惜虽然他叫的欢,包子却不配合。
夏天里吃的大多放不住,罗棋的包子在冰箱里待了一天,加上本身水分就不少,刚被放进小火堆里,它就在一阵青烟里压灭了火光。
“罗棋……”鬼幽怨地瞪罗棋,拖长的声音很有些鬼片里阴森森的感觉。
罗棋听的头皮发麻,只得迅速往盆里填纸点火。
火光跳跃,包子在火堆里忽隐忽现。呛人的黑烟腾起来,罗棋一边咳一边继续塞纸。
“幸好这里比较偏,幸好晚上没有人。”罗棋泪流满面(呛的)想。
“包子啊~”鬼陶醉地自言自语,“老子已经四年没吃过包子了……”
罗棋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他偏过头看了鬼一眼,然后加快了手里添纸的频率。
“要是能让他吃到就好了。”他想。
但世事总是不尽人意。折腾了两个小时,罗棋带来的纸都烧光了,锃亮的小盆也黑了,包子更是被烧得面目全非——可什么也没有发生,鬼的手里什么也没有出现。
他看看盆里焦黑的一团东西,再摊开自己的手上下翻看,表情疑惑又迷茫。
罗棋很内疚:“抱歉,好像没什么用……”
“恩?哦。”鬼应了声,无精打采地垂下头。
罗棋胸口闷闷地疼起来,他匆忙地笑起来,提议道:“或许不应该烧的——别人都是把东西供在那儿,对了,是不是还要烧香?我家乡那边的老人都说应该要烧香的……我刚才忘记了……要不然明天我再……”
“不用了。”鬼摇摇头,打断他。
罗棋不再说,只是担心地看他。
鬼倒是笑了,露出两排白白的牙:“吃不到就吃不到,反正我都当鬼四年了也没见怎么样啊!”
“对不起……”罗棋对他说。
鬼凑到他眼前,笑容不变:“你不用道歉啊!今天的事原本就是我太贪心了。我倒是该谢谢你——我在这里这么久,你是唯一一个看的见我,还为我做这么多事的人。”
“罗棋,”他问,“为什么要对我这样一个鬼这么好?”
为什么要对你这么好?罗棋笑了。
“因为我喜欢你。”他想这么答,却终于只是笑。
说出来又有什么用?人鬼殊途的道理罗棋又不是不知道。
他们不是在拍聊斋,罗棋也不是方外人士,一人一鬼,能怎么样呢?
与其两个都苦恼,还不如自己多费点心,尽量对他好一点——现实惯了的罗棋就是这么想的。
所以在面对鬼的疑问时,他摸摸鼻子,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真诚点:“对朋友好点儿,不对吗?”
“朋友啊……”鬼重复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罗棋,你还真是个有趣的人!看的到鬼,不但不害怕,还愿意跟鬼作朋友,你还真特别!”
“比你的‘香菇青菜包’还特别吗?”
有那么一瞬间,罗棋差点问出口。但良好的自制力再次发挥效力,他什么也没说。
“说起来,”鬼摸着下巴,挑着眉梢打量他,“你为什么不怕我?”
罗棋一愣,不厚道地反问:“我为什么要怕只会恶作剧的小孩?”
“……罗棋!!!”鬼……狂化了。
第十三章
狂化的鬼当然不可怕——他又碰不到罗棋。
气得跳脚的鬼很活泼,或者说很可爱。于是罗棋不厚道地微笑旁观了会儿他的张牙舞爪,然后才收拾掉垃圾,道了晚安,回家睡觉去。
当然,躺在床上的时候罗棋还是稍微反省了一下的。
“不该欺负他的,”罗棋想,“小孩都是很记仇的。”这么想的时候,罗棋的嘴角毫无诚意地翘着。
有人认为,爱一个人就要欺负他。罗棋觉得自己没这么**,他只是偶尔忍不住想逗逗那家伙。
第二天早上再去等车,鬼果然气鼓鼓地不理他,一见他来就一头钻进站牌。
罗棋不动声色地从人群中挤到站牌边,垂下的手指有节奏地叩上它,一下一下坚持不懈。
终于,被敲烦了的鬼探出头,不爽地瞪他:“你干嘛?!”
罗棋掩着嘴轻声问:“还在生我的气?”
“嘁!”鬼扭头。
罗棋好笑:“好了,我道歉,别气了。”
鬼不理他。
罗棋故作哀怨地叹气:“你要是不想见我,我可以多绕点路换个站台……”
“你敢!”鬼愤怒了。他跳出站牌,指着罗棋的鼻子威胁:“你要是敢躲着我,我就让女鬼半夜去找你!”
“哈?”罗棋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女鬼?这里还有其他鬼吗?我怎么没见过?”
“当然有。”鬼耸耸肩,“只不过她白天不出来。”
“那晚上呢?”
“我跟她说让她晚点出来。”
罗棋继续问:“为什么?”
“还不是怕吓到……”鬼猛地一咬舌头,不说了。
罗棋眨巴眨巴眼睛,问:“吓到什么?”
鬼不回答,只恶狠狠瞪他。
罗棋被瞪得一头雾水,还想再问,公交已经来了。
罗棋晕晕乎乎上了车,然后被一车的人肉挤得越发晕乎。不过当他歪七倒八地下车时,他已经想明白鬼没说完的内容了。
“还不是怕吓到你。”
鬼一定是想这么说。
罗棋的心情突然好到快飞起来:这是不是说他对我也有好感呢?
“一头热,情路不顺啊小罗。”女同事惋惜地摇摇头,收起塔罗牌,“你们不会在一起的,我劝你最好还是早点认清现状放手吧。”
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罗棋很受伤。
隔壁桌的男同事在资料堆后面冲他打暗号:“别理孟沙,那女人算命就没准过!”
“可万一准了呢?”罗棋苦笑。
人总是贪心不足。原本只说能陪着对方就好,可一旦对方表现出任何友善,人就会想得寸进尺——想让对方明白自己的心意,然后接受,然后回馈以同等的感情。
罗棋问自己:“我真的能只是陪着他吗?”
如果一份感情一直得不到回应,甚至一直没有被对方发觉,那么付出感情的人会坚持多久?
而且,为什么要坚持?
这样的问题罗棋没什么经验,他回答不出。他已经过了相信童话的年龄,他很现实。
所以现实的罗棋决定用琐碎的工作填塞这些泛滥的情感问题。
一天结束,当罗棋累的如同半死的狗一样爬下公交时,鬼正悠闲地坐在站牌上看月亮。
“红色的满月,”他咧开嘴,笑出白森森的牙,“今天晚上百鬼夜行。”
罗棋一个机灵吓精神了:“你说真的?”
“假的。”鬼撇撇嘴,“哪儿有那么多到处跑的鬼啊。”
晚上有点闷,站台上没什么人。罗棋坐上长椅,扯松了领口。
鬼飘到他身边挤眉弄眼,似乎完全忘了早上还在生的气:“哎,你想不想见见女鬼?”
罗棋有些好奇,他侧过脸问:“真有啊?”
“废话,我骗你有包子吃啊?”鬼没好气地回他,“爱看不看!”
“我没说不看啊。”
“那你就坐这儿等着,我跟她说过了,应该快到了。”
罗棋只得老实等着。
街道很安静,天上的满月是诡异的橘红色。罗棋坐在空荡荡的站台上,身边飘着个鬼。
一阵闷热的风吹过,流云掩住月光,站台边的路灯莫名其妙一跳,光线暗了。
鬼意义不明地盯着他微笑,罗棋突然觉得毛骨悚然——他的眼角分明瞄到什么东西缓慢地在马路上爬,四肢并用地爬。
他僵硬地扭过头,目光落在那东西身上:身形看起来似乎是女性,长长的头发铺在地面,乱糟糟地随着爬行的动作移动,她的手臂艰难地支撑着前移,而两条腿却以不可能的角度扭曲着。
她越来越近,快经过站台时,似乎感受到罗棋的视线般突然停了下来,然后缓缓抬起头。
那一刻罗棋是真想惊声尖叫的。
可那女鬼说了一句话。她拨拉开满脸乱发,咧开嘴,说:“小鬼,这就是你姘头?”
第十四章
因为这句话,罗棋岔气了:“咳咳咳咳!”
鬼不满地冲女鬼皱了鼻子:“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啊,阿、姨!”
“叫姐姐。”女鬼一本正经地纠正他,“我死的时候才二十七。”
“可你已经死了二十年了。”鬼对天翻了个白眼,然后转头问罗棋,“你咳完了?”
“咳……呼,好了,咳……”罗棋揉揉发疼的胸口,一点力气都使不上。他偷偷看了眼女鬼,头皮一阵阵发麻:大学里罗棋没少看恐怖片,当时看只是娱乐,罗棋从没想过这个世界上真有鬼会是什么样;后来在站台上遇到鬼,他也因为对方清爽正常的造型而没联想起什么恐怖的东西。
现在,罗棋终于有了一种想高呼“有鬼啊”的冲动和自觉。
“恩?你怕我?”女鬼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一样,阴森森地笑起来。
罗棋咽了口吐沫,嘴角抽搐:“没,没有。”
“没底气。”女鬼对他表示鄙视,“不过你还是比这个小鬼好点儿——这小子明明自己是鬼,第一次看到我还敢尖叫说有鬼。”
“谁让你造型这么惊悚啊阿姨!”被揭短的鬼立刻蹦起来反击。
“叫姐姐。”女鬼习惯地纠正他,“再说作为死于车祸的人,我这样的造型才是正常的好不好。”
“这话怎么说?”好奇压过恐惧,罗棋忍不住插嘴问。
女鬼侧过脸看他,眼神带着审视。罗棋硬挤出个笑,努力让自己直视她,尽量礼貌:“那个,如果不方便说的话……”
“啊?没什么不方便说的。”女鬼撑起上半身,改成坐姿,“你以前没见过鬼?”
罗棋摇头,指指身边的鬼:“在他之前,没见过。”
“哎?这样啊……”女鬼摸摸下巴做沉思状,只是没沉思多久就被滑落的头发遮住了脸。她随手把长发撩去耳后,露出的脸美丽到让罗棋感到意外。
美丽而短暂的事物总是让人怜惜,罗棋是俗人,自然随大流。
“这么年轻就出车祸,真可惜啊。”他这么想着,原先的恐惧渐渐淡了,再看女鬼时,他已经不用再刻意逼迫自己了。
女鬼不知道想到些什么,神情很专注的样子。罗棋耐心地等她开口,可身边的鬼却不耐烦地催她:“想到什么了?”
“恩?”女鬼扬扬眉毛,“问我?”
“废话!”
“我在想,你姘头跟你一样,都很奇怪。”
“我说了这个玩笑不好玩!”鬼在咆哮。
女鬼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不怀好意地笑:“你急什么?难道被我说中了?”
鬼被她气得喷火,却因为离不开站台只能上蹿下跳地干瞪眼。
女鬼乐呵呵地冲罗棋一眨眼,罗棋突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大家都是同道中人——以欺负小孩为乐的同道中人……
“咳,”罗棋又尴尬又好笑,一张脸表情扭曲的不行,“那个,你是想到什么了?”
女鬼欺负够了,终于满意地点点头:“你是个怪人。”这句是对罗棋说的。“你是个怪鬼。”这句是对鬼说的。
“怎么说?”
“我之前只碰到过一个能看到鬼的。那家伙从小就能看到——恩,所以他被人当成疯子关起来了。像你这种突然能看到鬼的,我还真没见过。至于小鬼你,按说死的时候你是什么样,变成鬼就该是什么样……你这个造型可不像是被车撞死的啊。所以……”她沉吟。
“所以?”罗棋和鬼异口同声地问。
“你们两个是绝配。”她总结。
罗棋无力,鬼继续抓狂。
女鬼笑眯眯地冲他们挥挥手:“好了,不打搅你们了。我还要到前面去,有机会再找你们聊天!”说完,她也不等罗棋他们回答,径自俯下身沿着街道慢慢爬远。
“好走不送!有空就去祸害别人,别来我这儿了!”鬼满含怨念地冲她喊。
女鬼没停,只有她的笑声远远传来。
罗棋看着她爬远。她的动作看起来很艰辛,虽然明知道她不会真的被坚硬粗糙的路面磨伤,罗棋还是觉得那样的爬行很疼。
“她在这条路上爬了二十年了。”鬼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突然叹了口气,“她说在找她的孩子。”
罗棋一愣:“孩子?”
鬼点点头,表情有些黯淡:“她死的时候怀着小宝宝,六个多月了。”
罗棋沉默了。
站台一时安静下来。
天空中的满月似乎没那么红了,扬起的风也带上凉意。
罗棋默默仰头看那月亮,莫名其妙地心酸。
有人说,人死变鬼,是因为有事放不开,或者怨恨,或者痴恋,总有个理由让他们执着地留在阳间。
女鬼是为了自己的孩子。
而孤单地守在站台的鬼,“你是为什么留下来的呢?”
第十五章
你是为什么留下来的呢?
这个问题罗棋已经想问很久了。
鬼会怎么回答,他也设想过很多种:怨恨撞到自己的车,舍不下那个“青菜香菇包”,甚至是因为失忆而找不到去另一个世界的路。
而鬼的回答确实也没有超出这个范围。
“为什么留下来啊……”他歪着脑袋,似乎有些困惑,“大概是不甘心吧——明明差一步就能到对面了,明明差一步就能告诉那个人了——所以是不甘心吧。”
罗棋笑笑,嘴里微微发苦。他的手指轻轻叩在长椅上,没什么用意,只是不自觉地叩着:“假如,假如你能见到那个人,把想说的话都告诉他……你会不会转世投胎?”
鬼耸耸肩:“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死,没经验的。”
罗棋失笑:“好歹是关系到你切身利益的,你就没关心一下?”
鬼一脸无辜:“我问过那个阿姨啊,她每次都耍我玩,根本不告诉我。”
罗棋想了想,说:“那什么时候有机会,我们一起问她吧。”
“你很想我去转世投胎?”鬼奇怪地问。
罗棋笑而不答。
“我想吗?”他在心里问自己。
答案很明确,不想。
转世轮回,那就是分别。罗棋不想去说“永别”,他只想说“我喜欢你”,想和他一直在一起,哪怕每天只在站台见面,哪怕一直碰不到彼此——好歹,他在这里。
他在这里,罗棋才能一直这么暗恋下去。
“喂,傻了?问你话呢。”鬼在催他。
罗棋不想笑,可嘴角扬起的弧度比真正开心时的都要自然。他说:“总是待在站台,你也觉得无聊吧?”
鬼心有戚戚地点点头:“说的也是。那下次再问问女鬼阿姨吧。”
“好了,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晚安。”
“恩,明天见。”
罗棋离开站台,他按平常的速度走,却在走进阴影时停下来,然后回身去看:鬼还没有回站牌。他坐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昏黄的路灯下,孤单的身影很单薄。
“我不能让你在这站台也守上二十年。”罗棋远远地看他,他不会知道。
罗棋偷偷地喜欢他,他不必知道。
没有人是彻底的善人。罗棋觉得自己其实也很自私:他口口声声说是为了鬼,却什么都不告诉鬼;什么都不说,却在心里把自己幻想成一个受难的圣徒,一个大公无私的救世主,用苦恋的痛来折磨自己,然后获得某种满足。
可是即使这样,罗棋也觉得自己的决定没有错。
毕竟,告诉他又能怎样呢?鬼心里想的人原本就不是罗棋,即使他现在接受罗棋的表白,除了新的麻烦,又能带给他什么呢?
有一个词叫“人鬼殊途”,还有一个词叫“有缘无分”。
所以,干脆当一个自我满足的殉道者,或许对鬼对自己才都好一点。
于是第二天,决定殉道的罗棋缠着鬼约见“女鬼阿姨”。
女鬼这次倒是没捉弄谁,有问有答,答的还都挺干脆。
“转世投胎啊……具体我也不清楚。不过以前跟我一起在这条街上混的一小鬼完成心愿以后就消失了,也许就是投胎去了吧。”她拢拢头发,落在罗棋身上的目光带着了然,“你打算帮小鬼的忙?”
罗棋点头。
女鬼顿了顿,笑了:“不会后悔?”
罗棋沉默地摇头。
“阿姨你们说什么呢?”鬼一头雾水地插嘴。
“叫姐姐。”女鬼瞪他,瞪完了,视线又回到罗棋那边。“这样也好,”她说,“这小鬼跟个猴子似的,继续闷在那一小块地里非憋疯了不可。”
“你说谁是猴子呢!”
“谁答应就说谁。”
“欧巴桑!”
“死小鬼!”
“……”
“……”
鬼在吵吵闹闹,罗棋微笑地听。
女鬼坐在那儿,手叉着腰,游刃有余地应付着小鬼的语言攻击。
罗棋有时会对上她的眼睛,然后他就会看到,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有对他的怜悯。
“她看出来了吧?”罗棋想,“不过看起来她也不打算跟鬼说,那就这样吧。”
既然已经决定了,罗棋觉得自己现在该关注的是应该怎样帮鬼找到那个“青菜香菇包”,而不是自己纠缠不清的感情问题。
“于是要怎么找人呢?”忽略掉胸口的憋闷,罗棋在低水准的吵架声中闹中取静,“要不还是去包子铺问问吧。”
第十六章
不过,当罗棋犹豫又犹豫纠结再纠结好容易逼着自己去包子铺打探消息了,陈记的大门却连条缝都没给他留。
罗棋对着铁将军把守的卷帘门,一口气梗在喉咙口,郁闷的不行。
“啊?老陈?去接儿子了呗。”被他拦住询问的李大爷乐呵呵拽着狗链不让小狗乱跑,“小远那小子今天的车,老陈他们去接了。”
“这样啊,谢谢大爷。”罗棋客气地冲老人家笑笑。
大爷摆摆手,继续遛狗。
罗棋没辙,只得先回家——因为,暑假到了。
暑假到了,城市突然忙碌起来。不管外面气温几度,时间几点,总有小学生中学生大学生们在街上游荡,连带着城市里的每个站台都少了空闲。
鬼对目前的状况没有任何看法:毕竟,挤不挤的也不关他什么事啊。但罗棋却郁闷的不行——往常到了周末,鬼待着的站台没什么人去,罗棋就能正大光明地窝那儿跟鬼闲聊;可现在人来人往的,一不小心他就得被人当成精神异常人员。
“那就晚点来呗。”鬼一脸的无所谓,罗棋却认定他心里是在爆笑。
至于原因嘛……罗棋一点都不认为半夜撞到别人在站台上亲热很有趣。
看到他憋屈的表情,鬼果然喷笑出来:“喂喂,你是成年人吗?人家上高中的都不在乎了你脸红什么劲啊?”
罗棋瞪他,默默背过身去。
这番对话发生在上周六晚上,罗棋第一次亲眼见识到现在的小孩有多开放。
偏偏鬼还见怪不怪。
“废话,”鬼抖着腿得瑟,“我怎么说也在这儿待了四年了,这点小阵仗还能没见过?”
罗棋心口顿时燃起无名火,直想把鬼或者刚才那一男一女两个高中学生拖来揍一顿——可惜,前者他碰不到,后者早衣衫不整地跑了。
“总之,不能让他继续在站台呆待下去了!”罗棋再次坚定决心。
直到被陈记的闭门羹堵得差点熄火。
“算了,明天再来看看吧。”
罗棋垂头丧气地回了家,倒在沙发里东想西想,时间倒也过的飞快。
工作上没什么大的问题,没人会刻意难为他——毕竟是个明眼人就看的出罗棋没什么竞争力——倒是公司新招进来的那个研究生,三天两头的被人当打杂的使唤。罗棋一般不会管他的事,偶尔几次看不过去,才私底下帮帮那小子。几次下来,那小新人倒是把他当成了知心大哥,总对着他倒苦水。
反应迟钝影响不了罗棋的判断力,他也看的出那小子确实有点锋芒太过:名牌大学,风华正茂,没吃过苦头的骄子没几个不是这样的。
不过罗棋不打算说教,毕竟他该学的生活都会教他,哪怕方式并不温和。
除去这么个小问题,现在能让罗棋烦心的,似乎只有鬼的事了。
决定帮鬼完成心愿以后,罗棋每天滞留在站台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两人也会聊天,但更多的情况是鬼自己眉飞色舞地讲听来的八卦,罗棋安静地在一旁听。
就像过一天就少一天那样认真地去听。
其实鬼谈起的那些东西,罗棋并不感兴趣;可只要对方开口,他就觉得那些家长里短也不是那么无聊。
“唉……”罗棋轻轻叹了口气,嘴里尝到淡淡的酸涩,“又忘了买午饭了。”
罗棋从沙发上爬起来,去厨房翻出包泡面,熟练地下到锅里煮好,捞进一只汤碗,淋上调料,端去客厅坐着开吃。
他不饿,煮面不过是因为到了该吃饭的时间。
“不,还有其他原因吧。”他心里有个声音在笑,“你只是不想继续想着他吧?”
罗棋面无表情地往嘴里填了一大口面,然后噎得果然什么也想不起来。
解决完了泡面,罗棋把碗筷丢进厨房泡着,一转身,依旧没了骨头似的团回沙发。
半旧的空调工作时有明显的杂音,罗棋就听着那杂音瞪着挂钟发呆。
“也许我该找个道士或者神婆?”他想,“老家那儿不是有人信这个的吗?要不找个时间回家问问?或许还有其他的解决办法……”
罗棋有点兴奋,可还没兴奋到决定立马回家,他就被自己浇了盆凉水:“最有名的那几个半仙仙姑好像都被警察叔叔抓去吃皇粮了……还是算了吧。”
“算了吧,答应的事,该怎么办还怎么办吧。”
所以到晚上人少时,罗棋依旧去站台汇报今天的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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