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 by 不能发芽的种子【完结】(3)
“你叫什么名字?”罗棋的语气不自觉地软了又软,声音轻的就像自言自语。
鬼没听清:“你说什么?”
罗棋笑笑:“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哦。”鬼点点头,摊开手一耸肩,“忘记了。”
“呃。”罗棋差点被口水呛住,“什么叫‘忘记了’啊!”
“忘记就是忘记了呗!”鬼一脸无所谓地飘到他身边坐下,用手指指脑袋,“你也知道,车祸这玩意儿容易有后遗症,名字不记得有什么奇怪的。”
可你都是鬼了还玩失忆?
罗棋很想这么问,但话到了嘴边却变了样:“那你还记得什么?”
“记得啊……记得很多啊。”他摸摸下巴,表情似笑非笑。
罗棋耐心地等他交代他都记得些什么,可等了半天,那家伙却挑着眉毛来了句:“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啊?”
罗棋歪倒。
鬼很没良心地挥手赶人:“聊也聊过了,你也该走了。”
罗棋很无语,可时间确实不早了,他也只得先回去——反正站台在这儿鬼也跑不掉,明天还能见面的。这么想着,罗棋也就不再磨蹭,起了身就往家走。
“哎哎,那个谁!”
走出没两步,鬼又叫他。
罗棋回头去看,鬼“嘿嘿”讪笑:“那个,你明天还吃陈记的包子吗?”
罗棋坏心眼地回他:“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啊?”
鬼挠挠头,有些扭捏的样子:“那个……反正我看你都是在站台吃早饭,陈记的包子又很好吃……所以……”
“所以?”罗棋莫名其妙,“所以什么?”
“没什么。”鬼迅速地否认掉,一转身飘回了站牌里。 罗棋困惑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回家睡觉。
第二天早上,罗棋还是绕路去买了陈记的青菜香菇包当早饭。
“你又欺负鬼!”
看到他手里印着“陈”字的塑料袋,鬼“嗷”一声扑了过来。他指着那袋子一副义愤非常的样子,可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惊喜。
“难道他生前跟那家包子铺有什么关系?”罗棋突然很好奇。
好奇到把整个周末都耗在了那家陈记包子铺里。
第七章
罗棋的租的房子离陈记包子铺不算远,步行十分钟;离站台也不远,步行二十分钟。罗棋早上出门去包子铺买了早点再去站台,一共要走大半个小时——包子铺和站台的方向是反的。
陈记包子铺的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妻,和罗棋是同乡,不过已经在这个城市待了很久。
老板老板娘都是会做生意的,罗棋在包子铺买过两次包子,对方就记得他的长相了;他周六再去,老板娘隔着挺远就招呼他:“小罗来啦?”
“是啊,老板娘早啊。”罗棋笑着跟她打招呼。
“嗐,叫什么老板娘啊,叫赵姐!”
陈记的老板娘多少有点自来熟,一得闲就拉着客人天南海北地聊。罗棋上一次来才被老板娘问出名字,这次就被她喊“小罗”了。不过,罗棋并不讨厌这种熟络。
这座城市很大很陌生,能在住地附近遇到同乡,罗棋只觉得幸运。
“今天还是买青菜香菇的?”老板娘利索地找了钱给客人,转过头来问罗棋。
罗棋点头。
老板娘笑了,笑里多少还带着点得意:“今天青菜香菇的包少了,赵姐特地给你留了两个。我家老陈还说你们年轻人周末起不了这么早来买早点,现在咧,”她瞟了眼不声不响给客人装包子的丈夫,笑得越发畅快,“闷了吧!”
陈记的老板人很憨厚,不怎么说话。被老板娘取笑也不说什么,只抬头对罗棋笑笑,就继续忙手里的活了。
罗棋今天确实来的不算早,买早点的大部队已经撤了,现在剩下的不过是些散兵游勇,高峰时挤满人的小餐桌也空了几张出来。罗棋加了碗豆浆坐进店里,一边吃一边跟老板娘搭话:“赵姐跟陈哥这包子铺开了有好几年了吧?”
“不是好几年,是十好几年。”老板娘又送走位客人,暂时闲了下来。她拍拍手边的蒸笼,神情很是自豪:“小罗你别看咱这铺子小,我跟你陈哥还上过电视呢!”
其他桌有知道这事的食客也笑:“就是前几年那个民间美食的节目,连带着我们这些吃包子的都露了脸。”
“还有哪,去年小远考高考状元那次不也有电视台的来采访嘛!”有人补充。
罗棋听了一愣:“小远?”
“我儿子陈远。”老板娘容光焕发,老板也显出几分满足。
“小远那小子厉害哟!一考就考个状元。要是我孙子也有这出息我就谢天谢地喽。”
“李大爷,你家孙子才幼儿园啊……”
……
其他人再说什么,罗棋已经听不进去。他的心思都落在那个陈远身上。
包子铺里挂着老板一家的全家福,罗棋很容易就能看到那个陈远的长相:不是特别显眼的相貌,但眉目硬气,戴一副深色框架眼镜,看起来就很沉稳的样子。
他的年纪似乎和鬼差不多,罗棋直觉他应该知道鬼的身份。
“那家伙这么喜欢陈记的包子,应该也是这里的常客吧?”
这么琢磨着,罗棋就想先问问老板老板娘。可包子铺里一众人等正兴致勃勃地在谈论孩子的教育问题,并有把这个话题进行到底的趋势。
罗棋不是善于交际的人,尤其不善于在别人讨论热烈的时候插话转话题。于是在欲言又止了好几次之后,他只得硬憋着低头啃包子喝豆浆:今天没有成果不要紧,还有明天呢。
不过,谈话技巧不是一个晚上就能提高的。
这句话的同义句是:第二天罗棋依然没什么收获。
包子铺老板娘和街坊邻居们的嘴皮子功夫明显比罗棋高出太多,即便这次罗棋终于见缝插针地问了声“以前站台哪儿是不是出过什么事啊”,也因为音量不如某位大婶而惨遭忽略。
更让罗棋头大的是,这天在包子铺的吃早点的不少人副职居然都是当红娘。说完了张家长李家短的八卦,红娘大婶们就职业病地从罗棋嘴里套他的工作年龄籍贯爱好,并积极地试图给他说媒。
被一群红娘**的结果就是,罗棋落荒而逃,并留下去陈记前必定先观察敌情的后遗症。
陈记那条路不好走,罗棋决定还是先去站台找鬼套套话。
“陈远?”鬼奇怪地看他,“那是谁?”
“就是陈记包子铺老板的儿子。”罗棋掩着嘴含含糊糊地说,“去年你们这儿的高考状元。”
“不记得。”鬼耸耸肩,“你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罗棋支吾:“你不是想不起来自己是谁嘛……”
“所以你想帮我记起来?”鬼乐了。他在罗棋身边转了两圈,太阳底下半透明的黑眼睛盯住罗棋:“你叫什么名字?”
罗棋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自己确实没告诉过他自己的名字:“我叫罗棋,围棋的棋。”
“罗棋是吧?你没当过鬼,你不会懂的——其实当鬼,尤其是当我这样哪儿都去不了的鬼,记得的越少越好,思考的越简单越好。要不然迟早会被生前的事给逼成疯鬼。”
第八章
“不论生前发生过什么,死了就全都不相干了。再去想那些事,只会让自己连鬼都当不痛快。所以记不得其实是好事,不去想就没那么多执念,也不会把自己变成怨鬼。”鬼又转了一圈,眯着眼睛笑得仿佛很愉快,“对谁都是好事。”
罗棋看着他的笑脸,嘴里莫名其妙地发涩,涩到无法开口再说什么。
周围等车的人很多,罗棋却再顾不上掩饰自己在别人眼里怪异的行为——他抬起手,在空气中做了一个抚摸的动作。
有看到的人皱了眉,躲了开去。
而在罗棋自己眼里,他只是轻轻摸了一下鬼的头顶——虽然并不能真正碰到,他就是想这么做。
这是一个安抚性质的动作。罗棋自己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做这样一个动作,但身体就是这么做了,而且做的毫不犹豫。
被抚摸的鬼当然不会有触觉上的感受,但他明显也是吃惊不小,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溜圆。
“小孩子。”罗棋轻声叹气,有些亲昵,有些心疼。
即使真是变成鬼,生前的事又哪是能说放就能放的下的?刻意地不去回忆不去思考,只能说明他对那些事仍旧在意非常。
罗棋突然想起那个雨天,那个害自己感冒的雨天。在那样的大雨里,鬼一直发着呆。
真能不去想吗?真能放的下吗?
“我才不是小孩。”鬼摸摸自己的脑袋,有些困惑,也有些尴尬,“我满十八很久了。”
“那你现在多大?”罗棋问他。
他撇撇嘴:“变成鬼以后的时间也算吗?”
“算。”
“那就二十一。”鬼面无表情,答的波澜不惊,“我在这里看了四次雪,应该是二十一了。”
罗棋不说话了。胸口沉闷的感觉让他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
夏天灼热的空气和各种各样的气味随之冲入鼻腔,激的罗棋鼻子发酸。
他慌忙移开视线,假装在等那辆迟到的公交。
“我到上面帮你看看好了。”鬼热心地飘上站牌顶,向着街道一端眺望。
罗棋用眼角看他,心里乱成一团:一种过分柔软的感觉正失控地在身体里蔓延,让他想做些什么。
同情,罗棋一直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情绪。或许是从小不善于交际,被人有意无意排斥的罗棋对弱者总有着天然的同情。他会尽量对那些人友善,为他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却并不打算干涉他们的生活。
但他对这个在站台待了四年的鬼却不是这样。
他想知道对方生前发生过什么,他想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想为他做些什么,想让他真正开心地笑。
这样的冲动是同情的另一种表达或是其他,罗棋分不清。
但有人却一口咬定地告诉他:“你恋爱了。”
“啊?”罗棋傻了。
“而且好像还是最辛苦的暗恋。”捧着本星座书的女同事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自求多福吧。”
“啊?”罗棋继续发傻。
等那位女同事满足地离开了,隔壁办公桌的男同事才鬼鬼祟祟凑过来:“孟沙的话你可千万别当真——她就喜欢拿星座啊血型啊什么的帮人算姻缘,没一个算准过!”
罗棋木然地点点头:“知道了,谢谢啊。”
“嗐,都是一个战壕的战友,那么客气干什么!”同事豪爽地一挥手,“今天晚上K歌,小罗你来不?”
罗棋笑笑:“只要你们不怕我把狼招来。”
罗棋不喜欢唱歌,也不喜欢打牌,可有些活动不能推,尤其是在他还是新人的时候。
晚上散场时夜已经深了,回家的末班车也早走了。罗棋打了辆车回家,临到小区附近,一犹豫,还是让司机师傅把他送去了空无一人的站台。
鬼没在外面晃荡。
罗棋挨着站牌,轻轻叩了两下:“睡了吗?”
鬼探出头:“我不用睡觉的。”
“哦。”罗棋应了下,然后就倚着站牌再不出声。
鬼奇怪地看了他两眼,从站牌里飘出来:“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家?”
罗棋低着头不答。
鬼一矮身,蹲了下来:“你喝酒了?”
“恩。”
鬼大惊:“快走快走!你快回家去!要吐你吐你家去,千万别吐在我这儿啊!”
罗棋笑了,笑的多少有点不清醒的样子,眼神都是迷糊的。他伸出手,似乎要去碰正在大呼小叫的鬼。
“罗棋?”鬼不解地叫他名字。
罗棋愣了愣,然后收回手:“抱歉,今天喝多了……我该回去了。”
鬼没搭茬。
罗棋冲他摆摆手,一脚深一脚浅地离开了。
第九章
同情和恋爱。
醉酒晚上的主题梦。
梦里鬼穿着古板的黑礼服,头上礼帽顶到天花板,手里教棒敲上黑板,板面上两个血淋淋的选项。
“你是同情我还是暗恋我?”鬼咧开嘴,白森森的牙齿沾了血,狰狞地对着罗棋笑。
罗棋脚一蹬,吓醒了。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梦啊啊……”他捧着脑袋哀号——不是烦的。疼的。
罗棋酒量不很好,三瓶啤酒就能倒。于是在被三瓶啤酒放倒的第二天早上,他的脑袋快疼炸了。
“不会喝你喝那么多干嘛!”鬼对他的痛苦处境坚决贯彻幸灾乐祸的态度,“受罪了吧?活该了吧?”
“别说了……”罗棋蔫蔫地倚在站牌上,耳朵里嗡嗡声不断,“好吵……”
鬼翻了个白眼,飘飘忽忽荡到其他人面前做鬼脸。
罗棋半睁着眼旁观。
鬼的举动很幼稚:明明知道别人都看不到,他还是乐此不疲地在每个候车人面前挤眼吐舌头,把自己好好一张脸扭曲成各种匪夷所思的形状。
“又没人能看见——不觉得无聊吗?”罗棋摇摇昏沉的脑袋,有气无力地问他。
鬼没听见,倒是身边突然“唰——”一声响。
闷热的人堆里突然吹进来几缕凉风。
“恩?”罗棋后知后觉地抬眼扫扫四周……原本在他身边站着的人都退到了几步外,人满为患的站台上,罗棋周围硬是空出一圈来。
罗棋的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果然喝酒会误事——又忘记要掩饰一下再跟那家伙说话了!
所幸公交这次来的及时,众人一窝蜂地往车门里挤,倒是没什么人有闲情再去管罗棋异常的自言自语了。
罗棋松了口气,跟着大部队就向车上冲。可宿醉的效力毕竟还没过去,战斗力不如人的罗棋没挤两下就被谁用力向后边一拨拉,脚下一歪,就一屁股往地上坐了个结实。
这一跤跌的猛了,罗棋疼的差点飙泪。
可公交司机不相信眼泪。眼看着车上人口密度再创新高,司机大哥手下一按,就要关门走人。
罗棋“嗷”一声弹起来,连滚带爬地扑到门上:“师傅!师傅您慢点!”
司机师傅居高临下地瞅了他一眼,倒也没为难,开了门让他上车。
罗棋好容易爬上车,还没站稳脚,就被人挤扁在了车门上。
车门玻璃绝对不能说是干净,但它毕竟还是透明玻璃。于是透过满是指纹的车门玻璃,罗棋依然能很清楚的看见鬼。
鬼就站在他刚才摔倒的地方,身体还有些弯,向斜下方伸出的双手也没有垂回身侧。
这样的姿势很奇怪,奇怪得让罗棋忍不住胡思乱想。“难道他刚才想扶我?”罗棋摇摇头,“怎么可能!他又碰不到我……想多了吧!”
可不知是不是隔夜的酒精作祟,罗棋分明听到心里有个声音不死心地追问:“如果是呢?如果是呢?”
如果是啊……他抵着车门,心情莫名其妙开始好转。
“同情还是暗恋?”梦里血红的选择题突然在他脑中回闪,黑礼帽下的诡异笑脸似乎就在眼前。
罗棋嘴角一抽,刚刚好转的心情又跌回谷底。
“一定不能再喝那么多酒了……”头很疼,心很烦,罗棋很郁闷。
一天不顺。
先是迟到,再是记错了订单号,鸡飞狗跳了一整天,罗棋郁闷得直想撞墙。
他不聪明,从小就不是耀眼的那类人。工作了,也只是刚好能完成自己的任务,而且虽然一直勉强自己去应酬,他依旧习惯不了那些不得不做的“交际”。
除了父母,没有人看重他;除了自己,没有人想了解他。
有人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闪光点。
罗棋当然也有。他勤奋,认真,有责任感,有同情心,只是没有人打算来发现他的闪光点。
在夜里回家的末班车上,罗棋深深叹了口气,突然有些悲观:“难道就这样过一辈子吗?”
在还能被称为热血的年纪,罗棋也对未来有过壮丽的幻想;而现在,他只是蚁穴里最普通的一只工蚁。
“算了,不想了……我只是累了才会这么想。休息一晚上就好了……”
“吱——”车停下了。
罗棋疲倦地下了公交,无精打采地准备回家。
“喂!罗棋!”
有人叫他。
罗棋慢慢抬起头:是鬼。
鬼飘在他面前,表情古怪。“你怎么了?”他问,“看起来好像很累啊。”
罗棋勉强地笑笑:“没事。”
鬼无视他的敷衍,自顾自地咋呼:“难道是早上摔的?没道理啊,你摔的是屁股又不是脑袋!还是说,会转移?”
罗棋默默望天。
“对了,今天这里有个小车祸哦!”鬼很兴奋,语速飞快,“有人酒后驾车撞上站台了,车速绝对不止70迈——幸好当时没什么人,不过那辆跑车全毁了……”
罗棋安静地听,看着鬼在他眼前手舞足蹈——然后,很奇怪的,那些压在他胸口的负面情绪就成了太阳底下的雪,一点一点渐渐消融不见。
“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普通。”他想,“我还能看见鬼。”
只有他一个人能看见站台上的鬼。
只有他能看见的鬼。
这样的想法让罗棋突然有些紧张:就好像,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第十章
不一样,就是特别;特别,就是鬼眼中的香菇青菜包。
“为什么呢?”罗棋很困惑。
周日早晨的太阳已经很厉害,有事的人早早赶了早班车离开,站台一下子便空了出来:在普通路人眼里,那里只有个满头大汗的青年有一口没一口地啃包子。
但在罗棋眼里,他身边还蹲着位含情脉脉的鬼——当然,鬼含情脉脉的对象是放在长椅上的包子,而不是罗棋。
“多漂亮啊……”鬼捧着心赞叹,“看这皮,这褶儿,艺术品啊!”
罗棋嘴角抽了两抽,没搭话。
鬼爱恋地隔着空摸摸雪白的菜包,嘴里又是一声叹息:“唉……”
太阳很大,罗棋很寒。
他干咽下嘴里的东西,哭笑不得:“我说……你不至于吧?不就是个包子嘛!”
“你知道什么!”鬼瞪他,一脸被冒犯了的不爽,“它是不一样的!是特别的!”
罗棋不解:“为什么特别?”
听到这个问题,鬼的表情变了——如果说一直以来他的表情都是在痴傻到蛮横这个区间内变动,那么现在,他突破了!他从蛮不讲理瞬间变成娇羞了……
“喂!你那是什么表情!”娇羞的鬼娇嗔道。
罗棋梦游般托起自己的下巴合上嘴:“没什么,您继续……”
鬼深情地看着包子,说:“你先帮我把它掰开——我看看今天的馅儿怎么样。”
罗棋默默望天。
等他照做了,鬼满意地点点头,开始解释:“其实我原来不喜欢香菇的,陈记的包子也只吃过两次……”他顿了顿,想是在回忆什么。
罗棋不做声,默默等着。
“喂,罗棋,”鬼问,“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罗棋摇摇头:“我相信日久生情。”
“我猜也是。”鬼笑笑,“以前我也不信一见钟情这种东西的,但真到那一天,想挡都挡不住。”
“生前的事我只记得大概,好像是因为什么事,我闹了次离家出走。”他敲敲脑袋,一副努力回忆的样子,“第一次离家出走没经验:身上钱是带了不少,可惜不记得财不露白,没到第二天就被人抢了,好像还被打的挺惨。”他不确定地皱起眉:“没什么印象了。”
罗棋轻轻“恩”了声,问:“后来呢?”
“后来啊……”他指指脚下,“后来就莫名其妙地游荡到这儿了呗。那时候好像天还挺冷,我在这椅子上躺了一晚上,又累又饿,身上还很疼,然后第二天就发烧了。”
“挺傻的吧?”他笑。
罗棋笑不出来。
“其实我也记不清那个人的长相。毕竟烧的厉害,睁了眼睛也只看的到满天金星。”鬼的手指一下一下去戳包子,每一下都停在离包子还有半个指甲的位置。
“那个人帮了你?”罗棋顺着他的叙述往下猜。
鬼点点头:“他给了我两个包子,还报了警——说起来,那是我第一次吃香菇,很好吃……挺奇怪的,明明生病会没胃口,我那时候却觉得那两个包子好吃到让人想连舌头都吞了……难道是因为太饿了?”
阳光已经又亮了些,打在鬼的身上,看起来就像是他本身在发光。
罗棋眯起眼睛看他,嘴里莫名其妙有些发苦:“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一见钟情吗?”
“是吧。”他咧开嘴笑,笑脸在阳光里透明得几乎看不出,“明明连他长什么样都说不出来……我后来来找过他好几次,不过不知道姓名也不知道长相,根本找都没法找。倒是找到那家包子铺了——恩,其实香菇也挺好吃的。”
罗棋扯扯嘴角,算是笑了:“然后呢?”
“然后,还是在这里,我又看到他一次,就在马路对面。正脸都没看到,但我就知道是他。”鬼摸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
“再然后呢?”
“再然后我就变成鬼了。”他撇撇嘴,委屈地继续隔空戳包子,“就差一步了!那辆卡车跑那么快做什么啊……”
罗棋坐在夏天炽热的站台里,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被灼伤的痛。手里没吃完的包子再没有吸引力。他默默看着它,最后决定把它送给垃圾桶。
“哎?不吃了?”鬼可惜地嚷嚷。
罗棋背对他应了声:“吃不下。太热了,我先回去了,晚上再来陪你。”
“你说的啊!”鬼兴奋地跳起来,“到时候可别放我鸽子!”
“不会的。”
第十一章
回到家,罗棋开了半新不旧的空调,把自己摔进床上,然后发呆。
他觉得有些不舒服——不是中暑,中暑的感觉他在当年军训时体验过——心烦、憋闷,莫名其妙地看什么都不顺眼。脑袋里似乎有火车隆隆跑过,那不存在的声音让罗棋不自觉捏紧了拳头。
罗棋知道自己的情绪不太对,要不然也不会匆忙离开站台;但他不明白自己心里隐隐的怒气是为了什么:鬼终于愿意谈论他生前的事了,这很好,说明鬼确实拿他当朋友了。
这很好啊。
“所以我到底在气什么?”罗棋问自己。
从小到大,罗棋很少生气。这当然不是说罗棋就没什么不顺心的事,只是他一向认为愤怒和冲动只会让人做傻事:他已经够不聪明了,傻事还是能不做就不做的好。
罗棋翻了个身,在记忆力扒拉出上一次生气的原因,试图用来当个参照。可等他想起来,他就发现两者完全没有可比性:被某个泡菜国在大地震后的幸灾乐祸气到差点在酒吧跟人动手,和为某个鬼觉得不值,怎么比?
“恩?”罗棋愣住,“是因为觉得不值吗?”
罗棋知道什么是同情。同情不是感同身受,即使它是很好的品质,表达同情时却容易带上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因为虽然很多人拒绝承认,但人总是以自己富足或相对富足的方面作为衡量标准,然后才去同情低于这个标准的人——因此,一些被施与同情的人才会表示抗拒。
罗棋知道这些,所以在试图帮助别人时,他会努力表现最大的善意和尊重。
就像去站台陪鬼聊天。最初他只不过是经常坐在那儿发呆,等鬼习惯了,主动跟他搭话了,他才一句一句地陪他聊——罗棋不希望被鬼认为是同情他不能跟任何人交流才去的。
虽然就某些角度来看,事实就是那样。
罗棋不忍心看他继续每天自言自语,不忍心让他继续落寞地坐在站牌顶端——最初他只是这么想的。
但现在有什么确实不一样了。
罗棋会为他的遭遇不值,会为这不值而气愤——可严格说起来,鬼的经历里并没有那些谁对不起谁谁伤害了谁的狗血。
有多少人会为了这样的经历而替人觉得不值?
这已经不能再算作同情了。
“明明连长相都没看清,为什么就这么傻?为什么一直留在站台?”罗棋对着空气轻声问。
没有人会回答,被询问的对象还远在站台。
罗棋深深吸了口气,直到胸口胀痛才呼出来。因气愤积聚的力量也随着散去,剩下的只有酸涩的虚软。
这根本不是同情了。
罗棋是在嫉妒。
“为什么还要一直想着那个人?既然连自己名字都不记得了,为什么不干脆多忘记一点?”
嫉妒。
罗棋甚至能从自己的声音里听出来:那几乎尖刻的语调根本就是另外一个人的,阴沉,带着恶意。
“明明现在能看到他的只有我啊……”
罗棋捂住脸。他的眼眶突然热起来,鼻子也跟着发酸。
“同情还是暗恋?”被丢到脑后的梦境又转回来,黑礼帽下的笑脸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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