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如春草 作者:悠悠水如天【完结】(45)

2019-02-17  作者|标签:悠悠水如天


  他看到一个人在点火。
  是他在点火。
  他就看著,看著。
  开始流泪。
  泪水顺著干涸的血迹流淌下来。混合在一起,凄惨无比,可怜兮兮。
  如果他去当叫花子,一定有人愿意给钱。
  他喊了一声“陈秦”,细弱的,带著颤抖的,丝丝抽痛的音。
  他回头,对上他的眼,眼里的复杂中有著不可置信的惊喜。
  “你在干什麽?”
  很简单的话,可以从无数人的口中说出。可是,只有这个语调,这个语气,这种神情,这种即便已经面目全非的却也可见当日形状的唯一容颜,是曾经和他日夜耳鬓厮磨,和他奔赴战场,因他而生死未卜,愿为他赴死的那个人。
  他的手在颤抖。
  为什么抖?他在害怕什麽?我已经扔掉火把,我已经将他紧紧抱在怀里。他是我的小石头,我不会伤害他,一分一毫都不会,他为什麽还要害怕?
  “疼?”
  那个已经看不清面目在正常人眼里看来算是极度丑陋的男人摇头。
  “没关系,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再丢弃你。你回来了,我们就好好过。”他搂的很紧,也不管怀中的男人一下一下疼的扭曲的脸。“我会好好爱你,绝不会再让你受伤害。”
  那个模样已经可怜至极的男人仍是摇头。
  “为什麽摇头?你不爱我了吗?”他的眼里闪著认真的光,平日假装的妩媚不正经此刻也不见一丝踪迹。
  问的很轻,带著试探的口吻。
  “陈秦,我只是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
  “你知道什麽?”陈秦想从他的眼睛看出些什麽。可是,这个人已经走的太远──远到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看不穿他的眼底。
  “忘记该忘记的,不叫忘记。陈秦,你太残忍,一直都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麽会疯?为什麽我不是将所有人所有事都忘记?你想找回从前的我,可是你有没有问过我是不是愿意回到从前?我记起不该记的事,是会再疯一次还是就今後煎熬一生?”他说著,喘不上气来,喉头一动,吞咽下涌上来的血气。
  “可是我爱你...”
  这个人说了很多很多的我爱你。一遍又一遍,即便参杂著假,也都在无心的重复中让人信以为真,甚至连他自己都怀疑也许他原本爱的人就是他,一直不曾变过。
  
  以爱为名的伤害,太残忍。
  “是,你爱我。但你最爱的一直都不是我。”
  无可逃避的真相揭开的那一刻,种种过去被刻意忽视的疑点,如戏剧般完整串联。昨日的深情如许,今日却只增笑柄,会笑得连眼泪都一起出来。
  “你拖我陪你上战场,也不过是因为有我在,那个人也一定会跟著去。你事事想的周到,却没有顾虑到你师兄是个懦弱胆寒的人,他怕血腥他怕杀人,他日日夜夜都梦见鬼魂索命,却还要拼著告诉自己,为了爱的人,他刻意勇往直前。”
  
  “那时候想的最多的,是回去一定要好好洗个热水澡──洗掉带著血腥气息的尘土和挥之不散的罪恶感,然後跟著你,走遍江湖也好,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做世外之人也好,再不回那座城,再不去回想那些残酷的记忆...支撑著我的,不过是能够和你回家的简单念想。──只是破碎的也太容易,只是原来,我也是在自欺欺人。也许你爱我,却一定不是最爱。你真正投入最深情感的那个人,不是我。”
  一下说的太多,喘不上来气,面貌模糊的男人脸上只剩下泪水干涸留下的狰狞痕迹,蜿蜒而下。
  陈秦眼神开始不稳。
  “什麽时候察觉到的?”
  “城池陷落的前几天...”
  接连出事的几天,盗令牌却败走,绕道沙漠,九死一生,而後水清浅又出事,没给人留下任何喘息机会,城内出了内奸,城池陷落,接二连三的厄运。
  不是谁的错。怪只怪他运气实在太差。
  “回不去了是不是?”
  许玉摇头,无声望著。
  不能明知没有,还要愚蠢痴恋。他不是女子,无法依靠子嗣来维系感情。他们之间,并没有足够强大的牵系,可以相守一生一世。他们之间唯一的羁绊,不过是一种脆弱的感情,就像一击即溃的沙雕城堡,空有华丽外表,却没有任何根基可以依靠。
  “我是爱你,可你却不肯再回到我身边。我等了你那麽久,为你付出诸多心血,而你却不管不问。”他冷然,一把推开许玉。
  许玉原本是半坐在地上的,被这麽一推,不得不以手撑地,支起身子抬首看他。
  日日宣之於口的爱念和深藏於心不漏声色的爱恋,究竟哪个更真、更深?
  他看著眼前冷笑也带著豔丽风情的男人,镇定地不像他自己。他张口想说什麽,可惜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师傅这麽些年,倒没教过我们以德报怨。他教我们的都是以恩报恩,有仇报仇,以牙还牙。”他的眼里闪烁著复杂的光,有怨,有恨,有思而不得的愤懑,只独独不见了爱这情绪。
  翻脸太快,许玉都有些措手不及。
  “不过,看在我们多年的师兄弟和情人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死皮赖脸的事我也拉不下面子来坐。今天之後,我们间就恩怨全消。当然,前提是你还活著。”
  许玉看著他重新点火,看著未灭的火又开始有熊熊燃烧之势,看著那个坚决毫不停留的红色背影,沈默无声。
  火光影上脸庞,温度开始灼烧。
  他不是不逃,而是不能逃。
  浑身的伤在沈默中开始叫嚣。他走不动,动一动全身都撕裂的痛。
  荒郊野岭的庙,连喊救命都是无效。
  一步一步挪到门口,彷佛历经千山万水的艰难。还是太慢。
  要掉不掉的木头好死不死砸下来的,终於断了生路。没救了。
  回头。
  他狠下心,一脸决然,集中力量一下撞向烧的有些温度的佛像。
  长痛不如短痛,晕过去就什麽知觉都没了,连死亡都可以不必挣扎。
  不过就是烂命一条。
  这一世运气实在不太好。
  希望来世,能够不要再那麽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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