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春 作者:顾三章【完结】(4)

2019-06-22  作者|标签:顾三章

  有时候沁春会带着我约他一起吃顿饭,我便能看他一眼。有时候见不到他,我也并不如何失望。因我知道,只要我还是岑沁春的弟弟,我就一定能见到他。我甚至有时候会觉得他和沁春在一起也挺好的,至少我可以永远看见他。

  我的初恋就是这样卑微且暗无天日。

  只是世上的事情不会永远一成不变。岑染春是活在贝壳里的寄居蟹,其他人不是。别人总是在改变着自己的生活,往更好的地方跋涉。

  沁春在大三的时候获得去国外交换的机会,等我知道的时候,他已经办妥了一切手续,只等飞往大洋彼岸。

  我的心里既高兴又惶急,高兴的是沁春又进一步,惶急的是我从未与他分开这么远,自从在娘胎里起,我们就是在一起的。

  我抱着他,克制不住落下泪来,滚s-hi了他的衣襟。他不停安慰我:“别怕,弟弟别怕,我托付了丁卓照顾你。他是个可靠的人,必定会代我看好你。”

  对了,丁卓,我这时才想到了丁卓,他对沁春满腔爱意,沁春这一走,不知多少年月,他怎么办?

  我脸s-his-hi地发起了呆,为了丁卓在心里叹气。也不知道他和沁春之间,到底有无建立默契。

  沁春走后第一个礼拜六,我一大早冲出寝室去搭公车,却在校门口如梦初醒:沁春已经在彼邦,我此去还能见到谁呢?我低着头踟蹰了好一会儿,怏怏不乐地转回去,躲到床上出神。

  外面阳光晴好,而我无所事事地躺着度过周末,还是第一次。我十分不习惯,翻来覆去,觉得一颗心空空荡荡的。突然枕边的手机震动起来,我接起来有气无力地应答:“喂,哪位?”

  “染春,是我。”

  我的眼睛越睁越大,完全不敢相信,那是丁卓的声音,他说他已经到了寝室楼下,让我下去。

第三章

  我慌慌张张从床上跳起来,趿拉着拖鞋就往下跑,期间撞到桌子一次,门框一次,同学若干。

  当我气喘吁吁地跑出楼道,看到丁卓瘦到有些脱形的脸颊,心跳才渐渐平复下来。他朝我微微地笑,可是那点笑意一直浮在面上,到不了他的眼底。

  他很伤心。

  我的心也揪痛起来,我知道他必定是为了沁春,才消得人憔悴。我很想问问他,沁春有无给他承诺,但转头又觉得由我去问,十分没意思,于是只好做出一副意外欢欣的样子迎上去。

  意外确实是真意外,欢欣也不是假欢欣,我偷偷喜欢他这些年,虽然没有存得到他的心思,但能见到他,总是快乐的。

  丁卓带我去附近吃小炒,上来一份西湖牛r_ou_羹的时候,他下意识就说:“沁春,要不要给你舀一点?”

  说完他才意识到沁春并不在,拿着调羹的手愣在半空,一直挂在脸上的笑意也终于淡了下去。最后,他长长出了口气,将调羹丢回碗里,头深深低了下去。

  我看着他失意的样子,也不好受,又因为嘴笨舌拙,不知要怎么安慰他才好。于是只能默默扒饭,假装看不到他的失魂落魄。

  没想到是他先开了口,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问我:“你知道的吧?”

  “啊?”

  “知道我喜欢沁春?”

  他斜睨着我,似笑非笑,一副“我知道你知道”的样子。

  我突然就咽不下嘴里的米饭了。

  他似乎是憋了太久,终于找到一个知情者可以倾诉,于是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自己怎样对沁春一往情深。

  他说他自念高中起认识了沁春,两人一起参加物理竞赛集训,沁春总是比他解题更快、思路更妙,于是他越来越欣赏他。两人不仅在学业上都出类拔萃,更是一样喜欢运动,于是在运动场上也成为了好搭档。他们一起做功课,一起打篮球,比赛谁心算更快,解魔方更巧,天长日久,他渐渐爱上了沁春。

  他撑着头,脸上的神情有种怅然地快乐,似乎沉浸在了回忆里。

  我默默又添多一碗饭,什么菜都不用就,直接咽了下去。我的胸腔里有个空空的大洞,呼呼往外冒着寒气,急需用食物填满。

  等他回忆到他追随沁春来到这所高等学府打算双宿双飞,我已将一个木桶里的米饭都吃光。他猛然发现,吓了一跳,顾不上继续伤感,很焦急地问我:“你怎么吃那么多?要不要紧?”

  我并无其他感觉,只觉得他确实如沁春所说,是个可靠的人,沁春将我托付给他,足见对他的信任。

  而我胸口的洞,此次之后,日久天长地往外冒寒气,哪怕是炎炎夏日,我也总觉得又冷又空。

  喜欢一个人,得不到他,并不能教人贴皮贴r_ou_地痛,但是当你知道他是如何爱另一个人的,他的爱意在你面前一点一滴被描绘,一针一线被织就,你才能知道,什么叫切肤之痛。

  我痛得整夜整夜出冷汗,一闭上眼就做噩梦。梦里面的我只得六七岁,岑先生和岑太太带我与沁春去游乐场,有好多好多的人,我们被人群冲散了。我拼命迈着短短的孩童的腿,想要追上父母。当终于可以看见父母的衣角时,却见他们抱着沁春高高兴兴,根本不知道另一个儿子不见了踪影。

  巨大的失落与遗憾将我从梦中惊醒。那种被遗弃的恐慌感紧紧攥住我的心脏,让我在夜深人静的黑暗里喘不过气。我用手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里渗出来,只有在这种深夜里我才敢看一看自己的心,灰蒙蒙的,结满了蜘蛛网的内心——我嫉妒岑沁春。

  我嫉妒他被上天钟爱,天赋过人。我嫉妒他得父母偏爱,处处以他为重。至于丁卓,我的眼泪流得更多了,我并不为了丁卓而嫉妒他,因为在这件事上,我连嫉妒他的资格都没有。

  你看,我是这样一个人,岑染春就是这样不堪的一个人。

  我开始远离丁卓,他约我也并不出去。他为着信守对沁春的承诺常常来关照我,我总不能假装不知道自己心里有鬼。

  岑染春就算是一个心理y-in暗的卑鄙小人,但也绝不会去碰岑沁春的男朋友。

  我夜里的噩梦已经够多了,并不想再多一个。

  沁春会写电邮给我,为着时差,他很少同我打电话或是视频。我有时候看着看着他的信,也会想到丁卓,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克服时差与纬度的分隔。

  时间过得特别快,很快冬去春来,沁春已经在习惯了交换生的生活,而我和丁卓也很久没见了。我胸口的洞并没有愈合的迹象,只是我已经习惯了忽视它。

  不过是失恋而已,我已经持续失恋了数年了,相信天长日久,我终究会痊愈的,我只是需要再多一点的时间。

  可是丁卓不知道我心里的隐痛,他不肯消失在我的面前。三月暮的时候,他坚持不懈地打电话给我,要为我庆祝生日。

  他说:“染春,出来,我们一起帮你和沁春做生日。”

  是的,即使沁春在几千英里之外,他都挂住给他庆生,而我么,只是为着同一天生日,附带的。一个理由、一个搭头、一个观众。

  可是我听到他深埋在话语里的失落,便狠不下心拒绝他了。算了算了,岑染春做惯了陪衬,再为他做一回又如何呢。

  于是我答应他,生日那天同他一起吃饭。

  丁卓拎着订做的蛋糕过来找我,在饭店的包间里打开蛋糕盒子的时候,我都不禁感动了。

  刮了n_ai油的蛋糕上,用果酱歪歪扭扭写了两行字,一行是“沁&染”,一行是“永远快乐”,一看就是初学者的手笔。不用问,一定是丁卓亲手所做。他为沁春做到这种程度,我还有何话可说。

  我心酸地微笑:“来,让我们点上蜡烛,拍个视频给沁春看。”

  丁卓立刻显得很紧张,拉拉衣服,理理头发,才很郑重地说:“行,现在录吧。”

  蜡烛点上,灯光熄灭,我在氤氲的烛光里,对着镜头声音几乎哽咽。

  “沁春,你看,丁卓亲手为你做的蛋糕,祝你生日快乐。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很想你。”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我快不快乐,并不要紧,至至重要的是,你一定要快乐。

  那天我同丁卓喝了很多酒,从饭店出来,他带我去了他在自己学校附近新置的公寓继续喝。他显得很放松,说难得有人可以陪他说说沁春,一定要多聊一会儿。

  我一直沉默地听他絮叨,听他说对沁春的欣赏,说他打算毕业后也过去留学。

  不知不觉,我喝掉了一整瓶的红酒。我开始飘飘然,痴痴地笑,突然听见丁卓说:“你们两个真的长得太像了,染春你还记得吗,那次我还把你当沁春表白了。”

  我当然记得,就是那天,我开始了长久的暗恋与失恋,从此天空日日是灰色,心情永远浸在江南六月梅雨里。

  他感慨地看着我的眉眼,叹息一声接一声,杯中的酒喝得更快了。

  “明月高楼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我苦涩地笑,最起码他还有好梦可以留他入睡,而我却连一片半片的梦境都寻不到。

  不知道又喝了多久,我的脑袋都已经发木了。我们坐在地板上,靠着沙发互相对望着傻笑。

  突然,丁卓伸手摸我的脸,笑意盈盈地喊:“沁春,沁春。”

  沁春?沁春好啊,我要是是沁春该多好啊。我的思绪断断续续,碎得像一滩豆腐,此刻我已经只知道傻笑。

  不知道是谁先靠向谁,我只感觉到一个暖烘烘的物体入怀,堵住了我胸口往外冒寒风的洞。有热热的嘴唇贴上来,一切稀里糊涂地发生了,日后无论怎么追悔都莫及了。

  第二日我在地板上醒来,头痛欲裂,手重脚重简直如灌足水泥。我万分艰难推开身上压着的重物,撑着头看过去时,一颗心惊骇到停摆——丁卓一丝不挂地躺在旁边,身上都是斑斑点点干涸的白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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