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春 作者:顾三章【完结】(3)

2019-06-22  作者|标签:顾三章

  丁卓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他掷地有声地说:“沁春,我要告诉你,我喜欢你。”

  那一刻,我听到了夏日惊雷,轰隆隆从我心头滚过,我如同一个嗜睡的人,被从混混沌沌中炸醒,知道了长久以来,我见到丁卓时那种微小的欢欣喜悦,皆是我喜欢上了他的缘故。

  可我还没来得及感受这份如梦初醒的爱慕,就已经被打下十八层地狱。丁卓他说,他喜欢沁春——我的双生哥哥,样样比我强的岑沁春。

  我无措地看着他,不知要如何反应,心中痛得要落下泪来,面皮却僵得像涂了十层八层的水泥腻子。

  这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沁春将我从可怕的惶恐尴尬中解救出来,他欢快的声音远远传来:“喂,你们在说什么?”

  丁卓不敢置信地望着我,猛然缩回了手,我不知道他鼓了多少勇气才能说出这份告白,却为了我的缘故,统统付诸了流水。

  我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低下头匆匆忙忙跑了出去。

  外面的雨很大很大,将我浇得全身冷冰冰。然而我的心滚烫滚烫,一会儿是丁卓说“喜欢你”的声音,一会儿是他们抱在一起的样子,翻来覆去地煎熬着我。

  那天我完全没有想到,两个男孩子之间,说喜欢并不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情。这都已经不重要了,我喜欢的人喜欢我的哥哥,比男生喜欢男生,要严重得多。

  那天我很晚才回家去,到了家中丁卓已经不见了。我不知道后来他有没有跟沁春重新表白,沁春的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他倒是埋怨了我好一会儿,说我不知发什么疯,任他怎么喊都喊不停,一头扎进雨里,也不知道会不会生病。

  果然被他说中,第二天我立刻发起高热,迷迷糊糊躺在床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

  我难受得躲在被子里哭了很久。

  就算是小时候岑太太把我一个人锁在家里,去陪沁春参加电视台的知识有奖问答节目,我都没有这么委屈地哭过。

  生病真的会让人软弱。

第二章

  那几日沁春每天早早回家,斜倚在我的床头陪我。他见我总是怏怏不乐,于是用积攒的压岁钱,给我买了掌上游戏机。

  我两手伸到被子外面,握住按键,指挥屏幕里的小人种地春耕,给村里所有的小女孩送礼物。

  沁春揽着我,在一边给我念他查到的攻略:“这个黄头发的,送鱼、巧克力、花才能增加好感度。好感度达到一定分数,就可以开启恋爱剧情。”

  呵,恋爱,又是恋爱问题,连玩个游戏都不能避免。可惜生活不像游戏,有攻略可以作弊,投其所好就能得到心中所念。

  而且游戏中的人物总是在等你,你如果愚笨得触发不了恋爱剧情,他也不会爱上别的什么人。

  我毕竟太年轻,沉不住气,犹犹豫豫半晌,终于抬头问沁春:“你呢?你可开启了恋爱剧情?”

  “什么?”沁春低头拍拍我绯红的面颊,骇笑,“小染春,你怎么会问我这个问题?难道你动了春心?是什么样的可爱女孩子?说与我听听!”

  没有得到答案,还被扯到了自己身上,我从来不是沁春的对手。

  我慌慌张张掉转目光,不敢看他的眼睛,怕泄漏了心底的秘密。

  沁春仍是不放过我,揪我的耳朵,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到底是谁,令我们小染春有了少年维特的烦恼?”

  我侧过脑袋,将脸埋到他的腹部,紧紧咬住牙关,不置一词,不敢吐露与丁卓有关的只言片语。

  沁春还道我脸皮薄,愉快地哈哈大笑起来。

  岑太太上楼来见沁春搂着我玩游戏,神情十足欣慰:“你们两兄弟倒是感情一直很好,以后长大成人各自组建家庭,也不可忘记互相友爱。”

  “是。”我与沁春皆点头应允。

  病好之后我虽然继续勤力念书,但不知怎么回事,成绩不仅没有进步,反而倒退许多。我很是着急,却一筹莫展,因我已经用尽全力。

  转过年来,沁春有好消息,他被保送至北方一所一流大学,不用再和我一样,等那张定终生的试卷。

  并且他还告诉我,同他一起保送的,还有丁卓。

  我呆立当场,更加明白与他们的差距,望着做也做不尽的试题,我年纪小小也心灰意冷,想着努力有什么用呢,我并不比沁春下的苦工少,可是人一生下来就有天赋高低,我注定走不进他们聪明人的世界去。

  沁春自此放松下来,将所有时间拿来给我补习。他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教我,不管多么简单的问题,都不会有丝毫不耐烦。我心中十分感动,也知道他确实爱我。

  磕磕绊绊走过六月,我的成绩并没有给家人带来惊喜,不功不过,刚刚够上一本分数线。如果留在本市念大学,还可以上一本院校。但我铁了心要去北方,只能去念二本院校。

  岑先生、岑太太原本不应允,但我从来没有如此强硬,一心一意、不管不顾。

  最后还是沁春出来调停,他对父母承诺,一定好好照顾我,岑先生、岑太太才放行。

  看,沁春就是比我要得信任的多,大人认可他的能力,有他作保,我才能赢到自由身。

  我偶尔也同他抱怨,沁春就笑眯眯地宽慰我:“爸妈与我皆认为你软弱易欺,并不是看轻你,而是把你当宝贝啊。只有宝贝才会捧在手心怕摔怕碰,你见过谁对玻璃小心翼翼?”

  沁春好口才,任何烦忧事从他嘴里讲出,都能凭添三分美意。

  可我还是郁郁不乐,我也是男孩子,有自己的志向,并不愿当掌中珠。

  只是夜半三更,午夜梦回时,有悠悠语声从心底浮上来,质问我:你真的志在四方?那何必一定要去北方?

  我悚然惊醒,再也不能入睡。是的,我并不是为了实现什么抱负而要离家千里,我只是为了追随一个人的脚步,我想要再见他一面,我青春里隐秘幽微的快乐与伤心皆由他所赐。

  从那个雨夜开始,我就再也没见过丁卓。我有时候都猜想,他是不是终于被沁春拒绝,而再不登岑家的门。

  可我没想到的是,过两天我居然又在家里见到了他。我去帮岑太太买冷饮,拎了大包小包的冰激凌进来,就见到丁卓坐在我家客厅的沙发上,骨碌碌喝加了冰块的可乐。

  他见到我,似浑然已忘了上回认错人的尴尬,再自然不过地迎过来,接过我手里的袋子,帮我送入厨房的雪柜里。

  我还呆呆立在玄关,反应不过来,他已经笑嘻嘻地招呼我:“沁春弟弟,你怎么不进来?”那悠然自得的神情,倒好像他才是主人。

  “你同沁春和好了?”我脱口如出,话说完才觉出不妥,两只手急急捂上嘴唇。

  丁卓也呆了一瞬,旋即咧开一口白牙,明朗地笑起来。他向我俏皮地眨眨眼:“说的什么话,我同沁春什么时候争吵过!”

  我不知他这话里的真假,他同沁春有间隙原本也只是我凭空想象。像我这样愚钝的人,总是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于是我缄默了下来。倒是他那活泼阳光的样子,令我不由自主地脸红了一红。他确实是个俊朗吸引人的年轻人,我喜欢上他倒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个假期,丁卓恢复了以往在我家消磨时光的旧例。由于没有学业的压力,他来得更勤了,最起码吃掉了我家四分之一的冰棍。

  岑太太和岑先生也都喜欢他,觉得他聪明开朗,家世也好,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岑先生甚至还提点沁春:“越是年少时的交情纯真深厚,越是应当同‘值得’的人相与,等以后出了社会,再想与高门富户来往,别人还要看你配不配呢。”

  他说完这些话转头看到我,不由自主地摇摇头:“沁春倒是很拎得清,几个小朋友皆有大前途,染春怎么就没朋友呢?”

  我不服气,小声争辩:“我怎么没朋友?沁春的朋友也都与我相熟。”

  岑先生更加将头大摇特摇:“真是稚子!真是稚子啊!”

  沁春在一边大声反驳:“染春这样有什么不好?我会得照顾他一生一世!”

  岑先生瞪他:“那你可要记牢这句话,以后讨了老婆也不要忘记才好。”

  沁春朝我吐舌头,与我一式一样的面孔扮了个鬼脸。想想也确实难为他,明明与我一样的年纪,只因为比我早出生几分钟,就要许下照顾胞弟的诺言。

  我相信他今日的真心,但若日后他不能实现,我也必不会怨怼他。

  丁卓在家中来来往往,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时时刻刻观察着他。他的一双眼睛只顾跟着沁春跑,沁春喊他往东往西,他便乐颠颠地听命。我在旁边看着他望向沁春的目光,心里一天比一天灰下去。

  那种目光我多么熟悉,每夜我在日记本上写下关于丁卓的一言一行时,望向嵌在衣橱上的镜子,那里有一双同样的眼睛。我确信丁卓很爱沁春,就像我为他牵肠挂肚一样。

  虽然我一日日灰心丧气下去,但依然要跟着他们一起去北方念书了。我紧紧粘在沁春身边,自己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明明知道自己毫无希望,却不肯远远走开。

  也许我是想看到他们明明白白在一起的样子,好叫自己彻底死心吧。

  于是那两年,每个周末,我都会坐两个小时的公交,从城市的一头到另一头,说是去看沁春,实际上是为了看一眼丁卓。

  说来也奇怪,我脱离了父母,到了更广阔的天地,结识了更加多的人,却对他的爱意恒久不变。而他也一样,落在沁春身上的目光,深深沉沉,隐约泄漏三分柔情。

  我和他一样,都是长情的人。

  我并不向沁春探听他和丁卓之间的事情,我早知与他之间没有可能,并不怀抱任何不切实际的期望。我只是习惯了每个周末推脱掉一切约会,从城市的一端奔波到另一端,风雨无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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