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份登记表,还有一张监控截图。登记表上填写着“吴小雨”三个字,而监控照片里,是个身穿黑衣的女人,只有半边脸,而且模糊不清。
“发给我。”我说。
我走出房间,走到尽头的楼梯间里,点了一支烟,给严哲打电话:“我们得尽快回南桥一趟。”
“怎么回事?”严哲说。
我吸一口烟:“当年死的那两个人有问题。”
“这个我们之前不是已经说过了,不用急于一时。”
“黑子没死。”我直截了当地说。
“你说什么?”
“黑子,三年前被烧死的那两人其中之一,他没死,”我重复着,“死的是一个流浪汉。”
“迟队,光凭一句话我没办法相信你,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又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严哲很谨慎。
“我知道这听上去很荒唐,”我淡淡笑了,“所以我这不是正邀请你去南桥,好查证一番吗?”
严哲沉默,这家伙此刻一定紧蹙眉头。
“不过首先,”我补充道,“我们得试着找一个人。”
“什么人?”严哲开口。
“叫吴小雨,可能是黑子的妻子,高志杰曾经和她见过面,””我沉吟了两秒,“按照黑子的年纪推断,他很可能还有个孩子。”
“恕我直言,”严哲的语气平静,“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不告诉你。”我弹飞烟头。
电话那一头沉默良久,终于传来声音:“迟队,每次跟你合作,都令人印象深刻。”
“过奖。”我笑了。
“酒吧那边或许能问出一些,据他们j_iao代赵东曾在出事后派人盯着老张和黑子的住处。”
“那是三年前,”我回到走廊上,透过尽头的窗望向外面的天空,清晨的天湛蓝得耀眼,仅有的几丝烟缕似的云轻轻移动着,不一会儿,就淡得看不见了,“现在可不一定,古人云,狡兔有三窟。”
“公园那边……”严哲说。
“无所谓了,你也知道,那种地方就是掘地三尺也只能挖到成打的避孕套。” 我伸了个懒腰,一夜没睡的结果就是头晕脑胀,虽然当警察熬夜是家常便饭,但随着年龄增长,我越来越有种力不从心之感。
“对了,”我重新走进楼梯间,又往上走了两层才停下,压低了声音说,“找几个人,留意洪ch.un路75号那幢楼,尤其是501房。”
“那里有问题?”我听出严哲语气里挟裹的一丝怀疑。
“小周就住在那儿,”我想了想,改口说,“不,是曾经住在那里,不过我的建议是最好不要进去,指不定哪天他就回去了,如果发现家里有人来过,再想找到他就难了。”
严哲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的消息来源可靠吗?”
“可靠。”我无声地冷笑。这可是我亲自挖出来的。
但其他的……就不一定了。
唐维安还隐瞒了一部分。直觉告诉我,他并没有像他表现出的那么诚恳。他没有和盘托出,我可以理解,周圣宇嫌疑人的身份让他不得不谨慎,但他避讳的人是我,这一点才让我难以忍受。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会立刻生根发芽。
他到底在整个事件里扮演了什么角色?真的如他所说只是为了找到周圣宇?如果周圣宇是真凶,等待他的只有判决,到那个时候,唐维安还能安心呆在他原本的位置上吗?
但是,我在心里说,不管你们想做什么,只要有我在,就绝不会让你们得逞。
我是个警察。我再次告诉自己。这只是因为我站在警察的立场上,不是因为周圣宇,不是因为别的。
然而那个被踩在布满玻璃碴的地上的少年再次出现在眼前。我抬起颤抖的手指按在眉心上。
没关系的,那个梦魇已经被埋葬,那段耻辱只有周圣宇知道,如果终将见面,我绝不会给他机会重温。现在,我才是那个站着的人,我才是踩住他的人。
“迟队?”电话那头传来严哲的声音。
“哦,你说什么?”我回过神,疲惫地按压太yá-ngx_u_e。
“找到人以后,你打算怎么做?”
“当然是‘开棺验尸‘。”
“如果人已经烧成灰了呢?”严哲问。
我一愣,这个问题我没有想过,这属于医学范畴。
“问问唐医生。”他提议。
唐维安,我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他。但我还是回答:“好。”
我走到唐维安的房门前,站了一会儿,抬手敲门,等了几秒钟,没有听见房里任何响动,我看了一眼时间,距离集合还有二十分钟,想了想还是算了,等他起来以后再说吧。
正要转身离开的时候,房门打开了,唐维安的头发还在滴水,上身赤裸,下身只裹了一条白色浴巾。
“怎么了?”他带着雾气的双眼s-hi漉漉地看着我。
我张了张嘴,感觉喉头发干,几分钟前还在兴风作浪的猜忌心早跑到了九霄云外。唐维安很瘦,这种瘦让他保持了一种永恒的少年感,他肤色偏白,身上没有一丝瑕疵,像一块打磨的光滑发亮的美玉。
我听见从坟墓里传来的喘息声,呻吟声,那白色的光洁的身体,被周圣宇的手狠狠按在窗前。
身体的某个部位迅速起了变化,我微微拱起背,装作从裤兜里拿烟,低头的时候在心里恼怒地想,真他妈没出息。
“别抽烟,”唐维安微微皱眉,“有事吗?”
我把烟叼在嘴上,半倚靠着门框,看上去疲倦十足的样子:“能进去说吗?”
他微微迟疑了一下,目光不甚自然地瞟了眼自己单薄的下身:“那……你稍等一下。”
他走到房间里,又很快出来,除了一头s-hi发,已经穿得十分齐整了。我这才坐到沙发上,单刀直入地问:“被火化后的骨灰还能不能做DNA检测?”
“不行,”唐维安摇头,“一般而言,骨头有一定的几率可以检测出DNA,但齑粉状态的骨灰,不行。”
“这就难办了,”我说,“如果冒充黑子的那具尸体被烧成了灰,还能怎样确认他的身份?”
“这个……”唐维安欲言又止。
我忽然想到,这个可能x_ing他一定想过,甚至早就准备好了对策。我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等他自己开口。
“如果真是这样,原则上没有办法,”他看我一眼,“但是……这种事情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只要让人以为我们有证据证明那不是黑子……”
我立刻明白了。诈诱。
只要让吴小雨相信,我们已经检测出死去的人不是黑子,她就会惊慌,就会露出破绽,最好直接坦白,这样就省太多事了。
“是个办法,”我不由笑了,“不过,还是希望他们只是把人随意找个地方埋了吧,至少还留下了骨头。”
“嗯。”唐维安低声说。
“走了,一会儿楼下见。”我说完站起身,目光无意间掠过茶几,感觉桌面上似乎少了什么东西,又一时说不上来。没有细想,我回到房间,让阿宽通知其他人,做好随时回南桥的准备。
一个小时后,我们第二次走进天阙酒吧,严哲的车就停在路边。
接连被警察找上门,还接连被询问三次,我看到坐在严哲对面的人一脸欲哭无泪。看到我,严哲起身走来,那人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老张家老婆孩子都在,还有一个老太太,没什么异常的地方。”严哲说。
“黑子呢?”我说。
“你猜对了,”严哲直视着我的眼睛,“黑子确实有个儿子,三年前恰好三岁,不过,这对母子已经搬走了。”
我问:“搬到哪儿了?”
“不知道,”严哲说,“没人知道。”
我生出一种“果真如此”的感觉。
我走到那人面前坐下,他立刻换上另一副面孔,可怜兮兮地问:“警官,还有什么问题?”
“黑子他儿子,知道叫什么名字吗?”我看着他。
“他儿子?”他瞪大眼,猛地笑了出来,“这个我还真知道,他儿子那名可太好记了,黑子大名叫赵大勇,就给他儿子起个名叫赵小勇。”
我回头看了严哲一眼,他的表情和我的如出一辙,着实有些无语。确实是个好记的名字,但就怕重名太多。
“他老婆是不是叫吴小雨?”我又问。
“诶?刚才严警官也问了,”那人说,“没错,就叫吴小雨。”
“啧,”我笑了一声,“这一家子大大小小的,挺热闹。”
“可不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那人也跟着笑。
我瞥他一眼:“行了,忙你的吧,完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