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替身 作者:初禾【完结】(75)

2019-06-20  作者|标签:初禾

  荀慕生半眯着眼,一颗心像沉入了被晚霞亲吻的江水中,连最细微的跳动,也能激起惊涛骇浪。

  那是迟玉的家啊。

  江风拂过,带来微温的触感,倒映在墙上的光浪开始跌宕起伏,绿植的叶子亦在傍晚的风中舒展,飘飘扬扬,像等待多日的人向着远方招手。

  “我来了。”荀慕生低声自语,“我等着你。”

  落日沉入江水中,小渔船上的船夫唱起渔歌。家家户户传出炒菜与起锅的喧嚣,劣质抽油扇将呛人的油烟卷出窗外。归家太晚的皮小孩被打了,楼道里传出妇人的尖声责骂与小孩夸张的哭喊。江水渐渐由金色变成深红,又转为宝石一样的幽蓝。

  荀慕生在江边站了很久,仿佛用一个日落的时间,便走过了小县城居民们的人生百态。

  错过的两年半光y-in,似乎被叠在了起伏的江水中。

  江风拂面,迫不及待地将有关迟玉的小事,一件一件说与他听。

  他闭上眼,看见了迟玉略显羞涩的笑。

  他还记得,当年迟玉还不叫迟玉时,自己就爱上了那一抹羞涩的笑。那么温柔,那么包容,细细地浸入他的心脏,令从那里流经的血液,都染上了柔和的醉意。

  他早就沉醉于迟玉。

  ·

  入夜,咖啡书屋比白天热闹。打游戏的、谈恋爱的、抄作业的、认真学习的都来了,互不干扰,各有其乐。

  荀慕生和一帮小顾客一同坐在店里,成了人人行注目礼的存在。他叹了口气,歇了没多久,又推门而出,走入夜色中。

  小县城的夜晚冷冷清清,只有大排档开得热火朝天。他随便吃了些东西,又走去江边。

  夜风沉沉,听得见江水拍岸的声响。

  他点了根烟,找了块石头坐下。

  已经可以冷静下来想迟玉了。

  中午,当店员说迟玉回了老家时,他第一想到的是迟玉回小时候生活的城市去了,之后才想到迟玉会不会去了仲城,但这一猜测甫一出现,就被他下意识否定了。

  但如今想来,迟玉大概根本不会再回那个真正的老家——一个没有可惦记的人,也没有值得回忆的事的地方,有什么回去的必要?

  老家指的,应当是仲城。

  他倏地站起,目光与月光下的江水一般深沉。

  迟玉若是当真回了仲城,那必然是去见他。而他,却来了琥县。

  令人唏嘘的y-in差阳错。

  不禁想,迟玉到了仲城,找不到他怎么办呢?会单纯地着急,还是觉得见不到是命中注定?

  不敢再往深处想,他立即给叶锋临拨去电话。

  迟玉目前的身份信息已经到手了,查一查最近的行踪不算难事。

  挂断电话,他陡生赶回仲城的冲动,几秒后又强迫自己镇定。

  两人互相寻找的话,最容易错过。他与迟玉错过了那么多次,起码这一次,他不愿再错过。

  深夜,小县城彻底安静下来,叶锋临回电道,迟玉的确到了仲城。

  他忍着心痛与一腔柔如棉花的感慨,沉声问:“他现在在哪里?”

  “他下午就上了飞往安城的航班。”叶锋临说:“现在已经在安城开往珀县的普快火车上。慕生,这趟普快若是不晚点,将在明天下午1点05分到达珀县,你……”

  听筒里的声音突然变得缥缈,荀慕生听见一个由心底发出的声音。

  ——他回来了!

  ·

  珀县离琥县有200多公里,那里有距琥县最近的火车站。

  荀慕生等不及了,飞奔回咖啡书屋,当即就想请店员帮忙联系去珀县的车。

  “不行的。”店员说:“我们这儿跟外面不一样,那200多公里都是路况极差的盘山路,您就是从那条路上来的吧?白天已经够难开了,晚上开不了的,以前出过事,中巴车从山上翻下去了,一车人没救回来几个,后来就有了规定,任何车不许夜行上山。”

  荀慕生没办法,在店里坐了整整一宿,时不时查看迟玉所乘普快的路线,耳边似乎泛起了火车与铁轨撞出的“哐当”声响,在千里之外与迟玉一同度过了这个漫长而焦灼的无眠之夜。

  天刚亮,他已坐上了店员给找的车,眼中尽是红血丝,下巴也布满青茬。

  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胖子,打着哈欠关上车门,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这么早就走?去珀县赶火车吗?”

  他急于赶到珀县,问:“最快多久能到?”

  司机乐了,笑他是个不懂行情的外地人,“想栽山沟子里,我就开快点咯。”

  不过话虽如此,上了盘山路后,司机不再调笑,变得靠谱起来,开得十分稳健。

  上午10点,车带着满身尘土,停在珀县火车站外。

  ·

  一路临停让车,火车晚点了。卧铺车厢里一片怨声,不过也有人淡定地吐槽:“这趟车哪次不晚?赶得上吃晚饭就行了。”

  迟玉坐在窗前,窗外是快速倒退的景色。他茫然地看着,心里一片寂静。

  同车的乘客,哪怕是淡定吐槽的那位,也是想早早回到家中的。火车晚点2小时,全车厢除了他,或许没人彻底无动于衷。

  晚点不晚点,回去不回去,对他来说好像都不重要了。

  西南多山,火车驶入山洞,漆黑降临在窗玻璃上,映出他疲惫而消瘦的脸。

  已经很多天没有睡好了,眼睛通红,胡茬也长出来了,有种不修边幅的颓废。

  他突然后悔起来——人似乎总爱为没有做过的事后悔,哪怕当初下决心时意志坚如磐石。

  我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呢?他掉进了旋涡一般的深渊,空茫地想,留在仲城就一定无法放下过去吗?

  万一可以呢?

  整整两年半,再长一点,从真相揭晓时算起的话,是三年半。三年半里,他不敢放任自己坠入消极的恶x_ing循环中。但自从搭上回程的航班,那积蓄了多年的消极突然反噬,无数利爪撕扯着他,几乎将他绞得粉身碎骨。

  他快要承受不住了。

  多么希望还能见到荀慕生,轻轻地唤一声“慕生”。

  出事之后,他改了称呼,总是“荀先生荀先生”地叫着,客气疏远,像再也无法靠近的陌生人。

  而现在,他恐怕真的再也无法靠近他心爱的人了。

  火车驶出山洞,光明骤然降临,刺得他眼睛酸痛。他低垂下头,看着自己握紧的双手,极浅地叹了口气。

  要怪,只能怪自己。

  ·

  珀县火车站建于上个世纪,已经老旧得不成样子。广播不停播放着晚点信息,几乎途径的每一趟列车都不能正点到达。

  荀慕生望着那时显时不显的电子屏,从10点算起,已经等了5个小时。

  终于,从安城驶来的K字头列车状态一变,从“晚点”成了“入站”,同时,广播开始播放接站信息。他顾不得酸痛的腿脚,立马冲至出站口,一颗心跳得如同战鼓,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空荡荡的铁轨。

  不久,姗姗来迟的列车闯入了他的视野,车门打开,提着大包小包的旅客匆匆向出站口走来。

  他不敢眨眼,高高的个子站在越来越多的人流中,像退潮时露出海面的礁石。

  周围变得极其喧闹,很多人撞到了他身上,他仍是不敢挪开视线,焦急地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渐渐地,高峰退去,旅客稀稀落落。他还站在出站口,额头与脖颈渗出细密的汗水,眼中的光被急切与担忧敲得粉碎,闪烁着沉入眸底。

  迟玉,你在哪里?

  ·

  待到车厢里该在珀县下的人都走完了,新的旅客挨个上来,迟玉才缓慢地拿起行李包,走出车厢。

  中年乘务员叨了两句:“赶紧的!早就给你换好票了,你咋现在才下来?车开走了怎么办?”

  他没有理会,难得地失了礼数,浑浑噩噩地朝出站口走去。

  那些急着下车的人都是为了早些回家,而他,根本没有家。

  走了一小截,他突然止住脚步,低头看着被车上小孩的方便面弄脏的户外鞋,又看了看不大干净的衣裤,无奈地牵起唇角。

  如此落魄的样子,幸亏没让那个人看到。

  身后的列车开始鸣笛,他转身看了看,叹气,继续往前走。

  四周充斥着各种声响,他觉得好吵,想要堵住耳朵,抬了抬手,却发现只能堵住一只。

  只好加快步子,早些出站。

  突然,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那声音带着鲜明的颤意,像一根针一般扎入了他的神经——

  “迟玉!”

  他心口一麻,怔忪地抬起头,还没来得及分辨那声音从何处来,已经撞入一人炙热的眸光中。

  那人大步走来,接着狂奔如风,穿过出站口,抱住他的一刻,好似用尽了浑身力量。

  他突然睁大眼,心脏在短暂的麻意后,几乎跃出胸腔。

  “慕,生。”

第64章 尾声

  秋雨像牛毛,将小县城的轮廓变得模糊,本就古旧的屋舍更显苍老,伫立在江水与群山之中,好似即将倒去,又像还能站立一个世纪。

  连绵的y-in雨无论在哪里都不招人喜欢,但小县城里的y-in雨除了引人心烦,还有另一个作用。

  那便是催红漫山遍野的枫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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