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替身 作者:初禾【完结】(50)

2019-06-20  作者|标签:初禾

  被血弄脏的被单已经被换掉,管家新拿来的被子像棉花一样松软,一同放在床上的还有干净的换洗衣物。

  管家是位面相和善的中年人,不多言,每次进屋都会将冷掉的饮用水倒掉,换成温水,后来还在温水里加几滴蜂蜜,和食物摆在一起。若是白天,还会将落地窗的窗帘拉开三分之一,让阳光透进来。

  但迟玉始终躲在y-in影里,像个畏惧光明的可怜人。

  害怕黑夜,却又畏惧光明,而世间本由昼夜组成,如此,世间便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了。

  他几乎没有进食,也很少饮水,连睡眠也极少。并不是故意折磨自己,只是感觉不到饥渴与疲倦,似乎忘了人想活下来,就必须睡觉、吃饭。

  荀慕生来了很多次,不断重复着“文筠在哪里”,每一句都像一把钝刀,毫不留情地往他心窝里戳。

  喉咙就像被烧热的铁砂堵住一样,他只能一遍一遍在心底说:文筠已经不在了。

  ——文筠在哪里?

  ——文筠已经不在了。

  他蜷缩在床上,忍受万箭穿心之痛。

  但荀慕生根本不打算放过他,强行将他从床上拉起来,眼神狠厉决绝,一定要逼他说出真相。

  他在荀慕生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憔悴、颓败、失魂落魄,哪有半分文筠的影子。

  队友们时常开玩笑,说你俩长得真像,是失散多年的兄弟吧。

  文筠也跟着乐,说对啊对啊,我弟当然像我,和我一样帅,但比我可爱。

  哪里像,他想,光芒万丈与灰败将死,怎么会像。

  荀慕生来的时候愤怒,离开的时候盛怒。门扉重重合上,世界安静了,却并未给他带来些许轻松。

  以前觉得最痛苦的是“遗忘”,现在发现“记得”更加残忍。

  多么讽刺,他突然被人从幻想中敲醒,时隔8年,终于不得不直面文筠已经离去的事实,痛入骨血之时,却还记得梦里的一幕幕。

  譬如寒冬腊月,荀慕生来接他下班时挂在脸上的笑容、递到他手上的温热牛n_ai;

  譬如在南方海疆,荀慕生搂着他亲吻时,眼中毫不掩饰的爱意;

  譬如坦白身体的缺陷时,荀慕生眉宇间浓重的心痛,以及之后每一次亲密接触时的温柔抚慰;

  再譬如,心动的心情。

  他在梦里爱上的人,深爱着他深爱的人。

  人们总是抱怨一觉醒来就将夜里的梦忘得精光,这何尝不是好事一桩?

  迟玉想要忘记,可越是用力,记忆就越是清晰。

  因为荀慕生,他已经“醒来”很多次了。

  失去文筠的痛楚与爱上荀慕生的内疚不停撕扯着他,他想向周教授求助,可唯一能帮他的人却不在国内。

  做梦的时候,他不知道清醒时的自己已经被逼到万仞悬崖边,他在梦里接受了荀慕生,以为自己从失去“迟玉”的无望人生中走出来了,却恰恰是这个与他十指相扣的男人,将他彻底打醒。

  那个梦,他再也回不去了。

  瞬息之间,他失去了所有。

  文筠的沉香手链,原来是荀慕生送的。

  原来荀慕生就是文筠时常说到的“小兄弟”。

  文筠有时心细如发,有时却毫不敏感,连荀慕生的名字都忘了,大约不知道荀慕生念了他十多年。

  还说什么“君子之交淡如水”。

  迟玉惨淡一笑,想起当时提起木珠时,文筠说过一句话——我与他投缘,我是什么x_ing格,他就是什么x_ing格。

  还真是。

  迟玉想,如果不是荀慕生言行举止与文筠有几分相似,自己也不会如中蛊一般,弥足深陷。

  繁锦城远离闹市区,夜里极其安静,若不说话,便是半点响动也没有。

  整整三个夜晚,迟玉都没有睡着过。

  他早已在无限循环的伤痛与自责中心力憔悴,浑身半分力气都没有,却难以安眠。

  偶尔“睡去”,也是失去意识晕倒,而非正常入睡。

  那个“我为什么还活着”的问题,似乎有了答案,似乎仍是没有。文筠的离去将他扯入绝望,但是绝望最深处,荀慕生却出现了,给了他此生体会到的最温暖的陪伴,对他说了最让人脸红的情话,与他做了最亲密的事。

  他看到了悬浮在炼狱之上的微光,于是情不自禁地伸出手。

  即便那道微光本不该照在他身上。

  意识又模糊了,再次看到文筠躺在病床上,虚弱而机械地唤着“迟玉”二字。眼泪落下,即便是在即将昏迷时,他也喃喃想着,那时重伤离世的为什么不是我?

  我没能替文筠离去。

  却替文筠享受了半年无微不至的疼爱。

  深湖一般的黑暗,沉下一声叹息。

  一辆吉普从机关停车场驶出,周晨钟铁青着脸坐在副驾上,脸上既有愤怒,也有自责。

  开车的是叶锋临,荀慕生坐在后座,双拳无意识地握紧。

  就在刚才,向来儒雅风度的周晨钟突然失态,厉声喝道:“他是病人,你们关他三天,知道后果吗!”

  荀慕生看向窗外,咬肌线条在脸颊滑动,眼神越来越沉。

  迟玉精神有问题这一点,他其实已经察觉到了,却没想到是要劳烦周晨钟医治的病人。

  刚发现这一切都是骗局时,他看迟玉就像看一个恶毒的陌生人,这陌生人偷了文筠的身份,偷了文筠的木珠,y-in谋已败露,还要装傻充愣。

  但是稍稍冷静之后,他逐渐意识到,事情并非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迟玉靠在床头时,就像个找不到灵魂的空壳子,反应总是慢半拍——不,不是慢半拍,是根本没有反应。

  迟玉一句话都没有跟他说过,哪怕是那天被他弄出满手血,也没有开口叫过一个“痛”。而当他怒不可遏地问“文筠在哪里”时,迟玉本就苍白的脸几乎褪去最后一丝血色,眼神空洞,哆嗦得不成样。

  如此反应,不可能是个精神正常的人。

  但他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他只想知道文筠去了哪里!

  从未想过,迟玉的病已经严重到需要周晨钟照顾。

  周晨钟是什么人?军方心理学专家,专门负责医治那些心理出现极度严重的问题,甚至有轻生倾向的军人。

  迟玉是这样的人吗?

  直到此时,荀慕生才慢慢将注意力放到迟玉身上,旋即倒吸一口凉气,眉间皱得更紧。

  刚刚想到的,居然是迟玉害羞时,低下头轻笑的模样。

  迟玉耳尖泛红,很快那一点细小如星的红晕蔓延到耳郭,眼睫微颤,眼中漾着温和的光。

  荀慕生用力甩头,将浮于脑际的片段赶走,忽又想起“轻生倾向”,心脏不受控制地一抽。

  周晨钟道:“再开快一些!”

  叶锋临点头,接着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慕生。”

  荀慕生抬眼,“什么?”

  “给陈叔打个电话吧,让他去看看文……看看迟玉现在怎么样了。”

  荀慕生拿着手机,心烦意乱,仿佛等待着一场审判。

  管家在电话里说,迟玉没事,已经睡着了。

  “睡着?”周晨钟蹙眉,“你们给他准备了药?”

  “没有。”荀慕生道。

  “那他怎么睡得着?”周晨钟气得眼眶泛红,“他根本不是睡着,他是晕倒了!”

  荀慕生直起身子,瞳孔紧缩,“什么意思?”

  周晨钟掐着太阳x_u_e,声音发抖:“你们这样对他,我……”

  叶锋临也意识到情况严重,劝道:“周叔,您慢些说。我们马上就到了。”

  “他情况最不好的时候,没有安眠药和其他治疗抑郁的药,就根本无法入睡。”周晨钟自责到极点,“你们把他关起来,逼问他关于文筠的事,你们根本不明白,这简直是要他的命!”

  荀慕生呼吸渐急,“周叔,您说清楚!”

  周晨钟摇摇头,“你们自己去看吧,看看他现在的模样。他的中队长把他交给我,我看着他从最糟糕的状态中慢慢走出来。8年了,你们肯定不知道,8年前的他,不仅有非常严重的心理问题,身体也因为用药过度,而比寻常人虚弱许多。这些年下来,他身体差不多恢复了,心理问题却走向另一个极端,但好歹……”

  周晨钟长叹一口气,“好歹他活得像一个正常人了。”

  车里突然寂静无声,荀慕生双唇抿成一条锋利的线。迟玉羞涩的笑容挥之不去,那天提着柚子茶进屋,似乎还唤了他一声“慕生”。

  可是……

  “现在。”周晨钟再次开口,语气异常沉重且无奈:“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救他,也不知道他还愿不愿意活下来了。”

  “周叔。”叶锋临打断,“您别这么说。当务之急是……”

  “是帮你们逼他说出文筠在哪里吗?”周晨钟声线一寒,又是摇头:“不,我只想尽力救回他。没在他最需要的时候赶回来,没在发现他失踪后尽全力寻找他,这是我的失职。”

  叶锋临不再说话。片刻,荀慕生道:“他会轻生吗?”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50/77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